医生不建议梁苏提前出院,但又拗不过她,毕竟回家休养也是可以的。
在家门口下车,她看着这座从小长大的宅子,心里感慨无限,虽然翻修过几次,却抹不去长久年代所留下的沉稳与沧桑。
可惜的是屋里的布置早随着爸爸再婚更换了,甚至还捎带着他们一家三口曾经的生活记忆。
梁苏就在这样熟悉却又陌生的环境里生活了很多年,梁家生意做到极致,买了大别墅,那时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新房间,再也没有回来过。
梁苏神色淡淡地走进去,刚要上楼,在餐桌边吃早饭的梁萌放下手里的勺子,撑着下巴懒懒地问:“好的挺快,我还以为你得多住阵子,家里难得清净。”
梁苏嘴角上扬,微笑道:“没如你的意,真可惜。慢慢吃,别吃太多,你喜欢的那些公子哥喜欢瘦一点的。”
梁萌黑亮的瞳孔紧缩,愤怒让她略显圆润的脸变得通红,最后也只能咽进肚子里,因为妈说过,在家里特别是继父在家,不能和梁苏发生太明显的冲突。
那道纤细的背影悠悠然消失在视线中,梁萌捏紧勺子扔进碗里,沉声道:“端走,不吃了。”
梁苏在拐角处听到梁萌的话,脸上笑意更深,她就是要把梁萌母女俩那副哄骗人的假象给撕碎,这一次可见十分奏效,只不过轻轻戳了下她的痛处就气得这般跳脚。
如果不是张梅有手段嫁给梁天,梁萌压根没有机会住进这个家里成为梁家二小姐,她一心想要嫁进豪门做阔太太,只是家世相当的也看不上她这个继女,母女两没法子可想,所以把生性软弱的梁苏名声搞臭,然后再以慈母善妹的嘴脸博得人同情,梁苏从一开始被众人同情到了最后被人数落成太不懂事了。
在经过那间落了锁的屋子时,梁苏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门,紧攒着眉头若有所思。
其实在医院的那几天,她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有些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东西与她来说却是意外之喜。
上辈子在妈妈自杀后,梁苏只当爸爸恨透了妈妈,所以对和妈妈有关的一切都十分冷漠,包括她。这世上的感情,总是这样,喜欢的对自己视而不见,不喜欢的却痴缠不断。妈妈不喜欢爸爸,所以再挚爱去世后能够丢下一切殉情。
梁苏也恨,恨他们两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得到这样一个结局,为什么不能为她考虑?
最后所有的罪过全算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扪心自问,自己从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为什么全都一个一个的要把她逼上绝路。
但是偶然的几次,她看到爸爸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房间居然开了一条缝,她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屋子正中间挂着的是他们俩的结婚照。
照片上只有爸爸一个人满脸欢喜,妈妈的眼睛空洞而无神,不知道再看什么。
他呆站在那里说着什么,语气轻柔,满是怜爱,透出满满的不舍和思念。
她终于明白因为爱的太多,无法控制感情,又不甘于独自相思,所以才会把爱转为恨,这样才不会忘记。
自从妈过世之后,他对自己这个女儿变得不亲近也不疏远,总是淡淡的。
这样的漠视,让梁苏一点都没办法敬重他,隔阂被放大,到最后竟是连普通人都不如。
最让她厌恶的是,不管张梅在他耳边吹什么风,他都会照收不误,一次一次地训斥和警告,才让本想挣扎的梁苏越发有口难言。
但梁苏总归是他的亲女儿,心里不装自己这个亲的,难道装那个外人?她就要试试,看自己在爸爸的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难不成她死在外面,他也能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梁爸已经去公司了,她回屋里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打车去了公司。大太阳悬在空中炙烤着大地,周边的蓝色亮的晃眼。
梁苏快步走进大楼,公司的人差不多都认识她,只是见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露出要笑不笑的尴尬表情,梁苏没放在眼里,不顾后面的窃窃私语,直接去了顶楼。
梁天没想到她会来,头都没抬,只顾忙手里的事情,不咸不淡地说:“出院了就回家,让江婶给你做点滋补的,以后走路小心点。回去吧,我还有事情……”
梁苏没回话,而是气鼓鼓地直接坐进沙发里,动作大了些,惊动了正在忙事情的人。
梁天抬头看到穿着浅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儿,一头浅棕色的长发垂至腰际,让他愣了愣。
他已经忘了有多长时间没好好的看过女儿了,那天在医院她满脸青肿看不出原本样子,此时才发现这孩子长得和她妈妈很像,穿衣打扮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波微动,叹了口气。
梁苏委屈地红了眼:“爸,我真没和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这次出事,不是我看路不看路的问题,是那辆车诚心要撞死我,我怎么躲都躲不开。您问都没问就把人放了?还不用人家出医药费,怎么这么大度?”
梁天皱了皱眉,还是觉得这孩子多心了,难得的笑着安抚道:“小孩子别胡思乱想,爸平时工作忙,没空管你,但是心里有事也别憋着,说给爸听,女孩子的名声要紧,别听外面那些不正经人的教唆。”
梁苏孩子气的抬手抹眼泪,直接开口说:“爸,我妈走了这么多年,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如人家贴心,又不会说好听话,回回我都是罪人。有些事情分明和我没关系,人家浇我一头污水,我有苦难言,能有什么办法?要是我妈在,肯定不会让我被人这么欺负。”
梁天放下手里的笔,坐直身子问:“你的意思是,你梅姨私底下为难你?这不可能吧?”
女儿嘴撅的老高,知道这事儿要是没个结果,她心里的气难消,就算什么都不说,一身阴阳怪气,家里谁都不自在。不说什么感情,他只希望一家人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
“那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证据,我再给你答复。但是如果事实不如意,你要好好的和她们母女两相处,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明白了吗?”
其实梁苏觉得自己能听到这样的话已经很满意了,看来她的试探成功了,所以她这一次她会用尽全力将爸爸拉到自己这一边,也让她们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
梁苏点点头,犹豫一阵,开口说道:“爸,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你一块吃饭了,我想和以前一样,我们可以说说笑笑……”
梁苏眼眶里重新盈满泪水,这一刻她是真的难过,不管多么的怨恨,也止不住心里对亲情和关心的渴望。
昔日种种,并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它像一柄不受控制的剑,逼着人往前走。
中午两个人去了以前一家人常去的家常餐馆,味道依旧,那曾经是梁苏最喜欢的时候,现在只能把心酸强压下来故作开心。
张梅提着准备好的午餐刚进公司大门,正好碰到助理从外面出来,还没开口,助理客气地说道:“您来了啊,不巧,梁总出去了,和苏苏一块吃饭去了。”
张梅只知道梁苏回了家一趟,却不知道那个丫头居然跑到这里来,心里又气又怒,可也不好表现出来掉了份,笑道:“瞧瞧,我还怕他饿肚子,既然他们父女两在一块,就让他们说他们的,我这就回了。”
张梅话是这么说,让司机驱车去了那个餐馆,果然看到他们父女两坐在靠窗的位置有说有笑,把饭盒往前一丢:“你拿去吃,回去!”
饭吃到一半,梁天犹豫一阵,还是开口说道:“你梅姨那天和你说的事……还是你开口去请一下比较好,你顾姨也只看你的面子,他们家业大,我们生意上少不了要请他们帮忙,关系还是得热切一点,闹的太难看,什么事都没指望。”
这也是梁苏想找机会和顾城好好谈谈的原因,她知道自己去求,顾姨也不会让她下不来台,但是有顾城这一层关系,爸得顾忌着,那母女心里在不乐意也不敢闹得过分。
这样最好,憋死她们,自己有顾家可靠,就算闹得天崩地裂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梁苏乖巧地说道:“再过两天顾姨和顾伯父就度假回来了,我先和顾城联系。”
梁天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加深,以过来人的口气劝道:“你和顾城也差不多了几岁,以前我们两家也常有来往,可别长大了反倒认生了,将来你们是要一起过日子的,太见外了,日子也过不舒坦。”
“我知道了。”梁苏犹豫一阵说:“爸,我年纪不小了,不想待在家里,我也来公司上班好不好?”
梁天心情大好,女儿上进,他不会拒绝,只说回去先做安排,有合适的职位会告诉她。
这一顿饭父女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一些,梁天更让自己的司机送梁苏回去。
梁家人全都知道梁天有个怪癖,不管是多亲近的人,都不能坐他的车,这么多年也只有梁苏的妈能让他什么破例,为此张梅很是吃味,在梁天面前说了好几次,梁天都没接话。
果不其然,梁苏由司机老王送回去之后,张梅当即大怒,两只眼睛宛若刀子一般狠狠地盯着梁苏,阴阳怪气地说道:“几天不见,你可是能耐了啊。”
梁苏拿出手机一边寻找号码,一边说:“在梅姨手底下这么多年,总得学着点,不能埋没了好老师。”
电话响了没多久,那边接通,梁苏也有点意外,轻笑道:“顾城,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出来见一面?我有事找你,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顾城声音照旧带着不耐烦,要是以前梁苏心里肯定会结疙瘩,此后再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受这种侮辱,但是现在把多余的心思撇开,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耳边风,听完就算,不过好在他没有拒绝。
“真事多,在哪儿见?几点?”
张梅见梁苏没空和她多说什么,心里越发作呕,正巧梁萌下楼,拉着女儿的手连声叮嘱。
“你留意着,看梁苏哪天出门你也跟着,她去见顾城,也是你露面的好时候,把妈交给你的那套使上,还愁人不上勾?争口气,把人抢过来,顾家人眼跟前就没她什么事了,明白吗?到时候两家的好东西全是给你的。”
梁萌只比梁苏小一岁,妈妈改嫁对她来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变,从贫到富,得到的不只是金钱,还有那些不可思议和羡慕,她当初很得意,但是之后却得意不起来了。
她和梁苏之间只差一个亲字,所以不如她的羡慕她,正儿八经含着金汤匙的看不起她,如果她要是真能嫁入顾家,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巴结。
顾城在听到答复便利落地挂断电话,一切都在梁苏的预料中。
她笑了笑,张开双臂倒进柔软的大床上,软软香香的很舒服,吃饱喝足,没多久就沉沉的睡去。
没人打扰,那些天在她脑海里一次一次出现的绝望再没有出现,这是她重生以来睡的最舒服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