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萍儿觉得我身子养得差不多,就开始带着我在虞家各处活动。
虞府比我想象中大出许多,前前后后就有大小几个院子,我独居的那个院子在其中顶多算个中等格局。虞子期居北边最大的院子,那里是虞家每任家主的住处。虞妙思跟我住得最近,我们虽也住在北边,但与虞子期的院子却隔得略远。虞妙思的院子里多植花草,还专门修了供她练舞的舞室,我最爱去她那里,让她教我做女红,弹箜篌。
最东面是虞家祠堂,西边是下人们居住的四个杂院和厨房。沛县处江南偏北地带多水,虞家便引了后山上的泉水在虞府中央修了个不大不小的湖,湖上盖了个用于宴客欢愉的木阁,唤作凌波阁。
凌波阁四面八方都用碧色的纱幔装点,软软的纱幔小浸在微凉的湖水里,与湖中锦鲤相互逗耍,远远看上去都叫人舒心。
我不知道虞家的生意如何,但虞子期这段时间总是很闲,闲得有事没事就要乱逛一下,要么在我这里看我做一个下午的女红,或者拿了排箫去和虞妙思之舞。
一月后,我自认为能弹半阙箜篌,迫不及待地找虞妙思和虞子期去了凌波阁,让他们一个排箫一个起舞的让我得意得意。虞子期见我终于肯上进了便欣然应允,虞妙思当然也不会拒绝。当虞妙思换了舞衣踏上凌波阁,我手指勾起箜篌琴弦,调子一起,就是半阙雄壮高亢的《无衣》。
虞妙思差点没踩到曳地的水袖跌倒,虞子期差点没把手里的排箫砸了。
后者咬牙切齿道,“虞凉思你是个姑娘家,以后是要相夫教子而不是从军打仗!”
但我并不觉得女子弹《无衣》是错,就和他顶了嘴,“不过是半阙曲子,你想这么远干嘛。”
“和哥哥说话要用敬语,你这没大没小的野丫头。”我清晰地看见他修长白净的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哥哥,看来凉儿的确不适合弹箜篌。”虞妙思连忙出言维护我。
此言不差,我天生一双小手看似纤长柔软,用起来实则比寻常女儿多几分劲力,我与这身体磨合时间尚短,稍不留神就会失了力道,一月内竟弹坏了两三把箜篌。
“难不成,你还让她去学击筑?”虞子期歪头哼道。
“筑乐大气,与之相较,箜篌便显得寻常了。哥哥你说,咱们家三个你会排箫,我善琵琶,谁也不学那箜篌却让凉儿来学,是不是不大公平?何况半月前哥哥将高先生送出府里,我听说高先生已经准备离开沛县了。如此人才,哥哥确要纵他轻易离去?”虞妙思一旦护起妹妹来,嘴里的歪理总是说得一溜一溜的。
虞子期沉吟一会儿,消了肝火,摇头叹道,“妙妙你说得有理,倒是我刻薄强求,高先生大才大贤,还是你着人把高先生接来罢。”
“也好,我这就下去安排。”虞妙思点点头,挽了水袖朝我眨眨眼,脚步轻盈,先行而去。
阁内忽而只剩下我与虞子期,兄妹二人久久不说话,难免尴尬。
我轻咳一声,意欲找个借口托辞退去,还没等我张口他就先声说道,“我听你姊姊说,你失忆后连字都不认得了。平日若是无事,那便来我书房中,我教你认字。小项爷那之前也嚷着要你陪他上私塾,过些时日等他从燕地回来,你便陪着去吧。”
我奇道,“你,啊不哥哥不是不喜我读书认字吗?”居然还让我去上学?
“虞家的子女若是大字不识,走出去不怕七国耻笑么?从前是你痴迷兵家简牍,错了路子。这次我亲自教你识文断字,不信你还能重蹈覆辙。”他言之凿凿道,语气中的宠惜之音若有若无,“何况你姊姊一向不如你机灵,打理家院尚可,对外家业我倒更属意你帮衬。”
虞妙思早就悄悄对我说过,别看虞子期总爱发虞凉思的脾气,处处挑刺,心底却是实打实的疼爱,只是人各有性,感情的表达方式千种万种。我起初还对他心存芥蒂,当下听他这一说,心头乍暖,忙满脸堆笑地连声答应。
这时一传信的小厮急急奔上凌波阁,向我们气喘吁吁地禀报,“少爷,小姐,小项爷回来了。”
“什么?他往燕地来,起码六天,怎的才三天就到了,现下是入城来还是直接往山庄里去了?”虞子期又惊又疑。
“已经在门口了。”小厮咽了口气道。
我曾听虞妙思提过这位小项爷,虚长虞凉思三岁,可是这沛县城中的小霸王。来头极大,是先楚王室后裔,项氏山庄庄主项梁侄儿,名籍字羽,便是后来力敌万夫的西楚霸王。初闻时心惊不已,后知虞家本就是先楚贵族,与王室关系甚大,如今这芈姓项氏的人落难藏于深山,虞家自当暗中相助。虞凉思男儿心性,与项籍臭味相投,打小就混得熟络,凡成双成对出入沛县,人人避之不及。
“我在燕地见信得知虞家小妹落水撞坏了脑子,快马加鞭赶回来瞧,傻了的女军师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