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逃,历经凶险,陈沐终于得知了告密者的身份,但迷雾却仍旧没有散去。
他本以为知道了内奸的身份,就能排除何胡勇的嫌疑,若果这般,也就证明何胡勇是无辜的,那么所有的一切,包括杀掉哨兵,给陈沐替死,所有的这些,都应该是何胡勇在背后帮忙。
他仍旧还是红棍护法,仍旧还是西阁大爷,仍旧可以信任,也就能够依靠他,来报仇雪恨,重建洪顺堂。
可如今却不是,告密者只是个寻常的塾师,是个孑然一身的糟老头子,若说没有幕后黑手,陈沐自是无法相信的。
那么这个幕后黑手,有没有可能是何胡勇?
毕竟当时在茅龙馆,正是何胡勇的人,设下埋伏来围捕陈沐,也就是说,即便知道告密者是龚夫子,却同样不能排除何胡勇的嫌疑,这也让陈沐感到很头疼。
他跟着龚夫子读书多年,若他只是寻常书呆子,或许还无法确定龚夫子是否懂武功,但他跟着兄长修炼大洪拳,若龚夫子会武,他是一定能够看出来的。
以陈沐如今的力量,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一个不懂武功的糟老头子,那是非常简单的事情,陈沐也恨不得马上去做。
但冷静下来,一番思考之后,陈沐却没有了这份心思。
一旦杀了龚夫子,他就断了这条线,想要追查幕后黑手,也就更加的困难。
找不出幕后黑手,便会一直被人在暗处虎视眈眈,洪顺堂名册上那些人,也一个都不能相信,重建洪顺堂也就成了妄谈。
所以,以目前的状况,必须先留下龚夫子的狗命,严刑拷打也好,暗中观察也罢,都需要通过龚夫子,来揪出幕后的黑手。
细数了自己的势力,伊莎贝拉这边可堪一用,普鲁士敦和林晟也能帮上忙,最大的倚仗还是吕胜无,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不是洪顺堂的人,都可以放心动用。
然而除了吕胜无,其他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明面人物,也不可能为陈沐提供太多灰色帮助,所以陈沐还是急需人手。
交易已经达成,伊莎贝拉应该会履行协议,释放合伯以及陈家的那些佣工等等,或许合伯能提供一些帮助,但龚夫子是内奸这件事,也让陈沐感到心寒,合伯能不能信得过,到底该信几分,陈沐还有待商榷。
所以他必须再次寻找不是洪顺堂原班人马,却愿意追随自己,为自己做一些见不得光之事的人,而这些人,此时就在宴会厅内!
陈沐没有再停留,回到了宴会厅之后,便来到了孙幼麟等人的面前。
虽然经过了医师的包扎,但这些人看起来仍旧有些惨淡。
西洋医生的职业素养与职业道德都在,除了优先治疗洋人这一点之外,对孙幼麟等人,也没有敷衍应付。
可即便如此,诸如褚铜城这种程度的伤势,光靠包扎也不可能解决根本问题。
或许他们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一只手被废,褚铜城又背着一身的血债,随时有仇家找上门来,他又该如何应付?
所以他们一个个神色低落,似乎都在寻找自己的出路。
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输掉了选拔赛,除了陈沐之外,火枪队的布鲁诺等人,也因为表现优异而被挑中,特里奥又点选了弗朗索瓦那边的一个人选,总算是凑够了扈从队的人员配置。
但唐廷芳这边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被挑中,也就是说,唐廷芳在这次的比赛之中,是最为惨淡的一个代理人。
完不成任务,对于佣兵而言,是及其致命的惨败,他们也不奢望唐廷芳会对他们仁慈,考虑出路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陈沐走了过来,朝孙幼麟等人道:“我的目标已经达成,早先与你们的约定也同样作数,若你们愿意,便跟着我,但必须约法三章,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有违反,我会照着规矩来惩处。”
“你们考虑清楚,不愿跟着我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或者你们还想继续跟着唐廷芳,我也不会勉强。”
陈沐很直接,也很坦率,但这些人却一个个沉默起来,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激动。
陈沐也并不着急,只是看着孙幼麟,因为他知道,孙幼麟是他们的带头大哥,只要孙幼麟点头,里头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追随。
“你们先歇息吧,等我离开的时候,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们。”
如此说完,陈沐也不再理会,毕竟洪顺堂已不复往日荣光,他们虽然心中向往,甚至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最后如何决定,也是勉强不来的。
离开了孙幼麟等人之后,陈沐本想找伊莎贝拉说话,没想到特里奥父女已经提前离场,只剩下老管家主持大局。
“阁下,伊莎贝拉小姐已经吩咐过,我现在就带您去见您想见的人。”
伊莎贝拉可比弗朗索瓦要爽快太多了,答应过陈沐的事情,果然是说到做到。
当然了,合伯等人对于领事馆,对于伊莎贝拉而言,都不是至关重要之人。
他们只是陈家的佣工,虽然官府方面一并移交过来,但特里奥很显然并不想追讨他们的罪责。
洋人们在律法方面的起步很早,对于审判也比较细致,虽说洋人也有连坐的法律,但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关着他们除了浪费粮食,也没有任何的价值,倒不如用来与陈沐做交易。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对洋人们毫无用处的陈家佣工,却是陈沐目前最想要解救的人。
“非常感谢。”道谢之后,陈沐便跟着老管家,往庄园后方的马场去了。
特里奥的庄园后面是个巨大的马场,先前观察迷宫之时,陈沐也曾留心观察过。
洋人们对马的钟爱是非常狂热的,他们甚至会举办赛马和马术比赛,不是比赛日的时候,就出来遛马,相互比较马匹的毛色和血统等等。
特里奥身为领事,马场也不输任何人,陈沐本以为他将合伯等人安置在此处,是给他们当劳力,用来养马。
到了地方才知道,合伯等人根本就没资格养马,因为他们伺候马匹比伺候一个人还要精细周到,生怕合伯等人粗手粗脚,损了马匹,所以只是将他们丢在马厩里。
合伯毕竟老了,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更是虚弱,此时男男女女住在马厩里,也是让人不忍。
不过好在他们都是家中佣工,手脚做惯了工,竟然将马厩收拾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没什么可用的物资,但却没有脏乱。
此时已是夜里,老管家提着一盏马灯,从马厩后头走了进去。
因为走前门的话,会经过马厩,灯光会影响马匹的休息,而后头是处理马粪之类的所在,合伯等人便住在里头了。
这些人之中除了合伯之外,还有其他长短佣工,也有不少妇人,虽说年纪都不小了,但毕竟是女流之辈,生怕遭到洋人的玷污,整日里也提心吊胆。
此时见得灯光临近,惶惶不可终日的众人登时便醒了过来,一个个缩在角落里,满眼都是惊恐。
老管家打开后仓门,将马灯挂在一旁,合伯等人是一个都不敢吱声。
陈沐生怕合伯会喊出自己的身份,也不进去,在外头朝老管家道:“我先进去看看他们,明日你便将他们放了吧。”
老管家得过伊莎贝拉授权,自是点头答应,老实地退到了外头去。
陈沐走到里面,反手将仓门关了起来,那些妇人一个个呼吸急促,想来是怕了。
陈沐走到灯下,尽量让灯光映照自己的脸面,压抑着心情,朝昏暗的角落里喊了一句:“合伯还在么?水娘娘和三阿姑,还有老马叔,是你们吗?”
众人都是看着陈沐长大的,对少爷的声音最是熟悉不过,听得陈沐的声音,当即从昏暗的角落里爬了出来。
“是少爷!真的是少爷!”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陈沐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细声一些,不好让洋人鬼佬听见。”
众人赶忙捂住嘴巴,纷纷围拢过来,合伯老泪纵横,这些人也不再顾虑主仆的隔阂,抱着陈沐便默默地落泪。
陈沐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起父兄犹在之时,家中祥和欢乐的画面,再看看这些狼狈到极点的人儿,悲从中来,也是强忍热泪。
“好了,大家都放宽心,明天他们就会放你们回家,让大家受了这么多苦,是我陈家的责任,待我回去了,再给你们发安家的抚恤。”
众人听得此言,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他们在牢中受苦,自是知道这桩案子牵扯有多大,他们的少爷不惧凶险,竟然深入到洋人的地盘来,救得他们出去不说,竟还揽下责任,还要发抚恤给他们,这些人又岂能不感激?
他们都是陈家的老佣人了,知道陈沐这个二少其实并不沾染帮中事务,可如今陈沐却主动挑起这个重担,在他们的心中,陈沐也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读书的少年,而是陈家的顶梁柱,是陈家的家主了!
合伯一把鼻涕一把泪,颤巍巍地说道:“我们哪儿都不去,陈家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只想继续服侍二少……”
合伯这么一说,陈沐终究是想起来,这些佣工都是父亲收留下来的可怜人,哪里还有家可回?
陈沐也点了点头:“若你们没有去处,明日出去之后,可以去寻林晟林三爷,他会帮你们安顿下来的,待我事情忙完了,就去寻你们。”
“还有一件事你们必须要死记,我现在叫陈有仁,已经不是什么陈家二少,大家若是还纪念着陈家,务必死死记住这一点。”
众人听得,也是唏嘘不已,没想到二少已经落魄到要更名的地步了。
陈沐见得众人失落,也满脸坚毅,抬头道:“大家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我陈家必定会东山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