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三十年代,北京外城有个“德昌里”,百多米小巷,十几户人家。一棵两围粗数丈高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朝北的大门前挂个木牌上写着“经租处”。“经租处”里外就一个人,此人姓鲁,因为个矮人称鲁半截。他的差事和俸禄就是领房客看房子和替房东收房租,自己住房子则免费。每到夏天傍晚,他这门口大树下就成了逸闻趣事口头传播中心。一盏路灯半轮明月之下,人们端着大碗面,捧着小茶壶,举着水烟袋,嚼着熟槟榔,把各自听到的消息新闻,互相交流,共同探讨,评议争论。论坛坛主和主侃都由鲁半截兼任。鲁半截不认字,不识字还有个好处,所侃之事既查不到文字根据也没有文字记录,可以不负任何责任的享受“中华民国”式的言论自由。
北京几百年来都是政治中心,半截侃的最多也是政治人物的流言传说。有名有姓,有头有尾。有真有假,无凭无据。
我记得较清楚的一个段子,是关于德昌里东家的。
北京不都叫胡同吗,这儿怎么出来个“里”?
没错儿,从元世祖建大都就有了胡同。大都城是按设计图建设的:东南西北四面城门相对,城门之间以二十四步宽的大道相连(也怪了,明明有尺,皇上偏要迈步量地!)大道与大道之间以十二步宽的小街相通。大道小街把北京城划成许多方格子。方格中每隔五十步再开一条六步宽小夹道,用以左右联络。大道小街好比动脉静脉,小夹道就是毛细血管。毛细管里住人,人要打井喝水,蒙古人就管“井”叫“胡同”。北京到底有多少胡同?邻居二大妈说是:“有名的胡同九百六,没名的胡同赛牛毛!”不过这只是“大形势”,实际上胡同之外也有几条不叫胡同的小巷。比如曾国藩曾大人住过的“果子巷”,赛金花小姐住的“陕西巷”,名气一点不小。
“里”的出现可就晚了。跟目前北京人学广东话管猪蹄叫猪手一样,人民国之后,北京人也曾把学天津话当作时髦。当时天津有租界,是北京政坛大佬的退身之地。随着大佬进进出出天津租界,洋服洋餐等沾洋边的东西就成了北京“新生代”、“新新生代”的新风尚。就在这时期,北京也出现了天津式居民小区,叫做“里”。
“里”跟胡同不一样。胡同是由独立家宅连接而成,左邻右舍,产权各不相关;“里”是专为出租而建,整条小巷一个业主。北京的“里”有两类。一类仿上海公寓弄堂,一家一院,宽大体面的半洋式建筑,地点多在内城。房主是军政首脑、富商大贾,房客则以海关、铁路等新行当的上层人家为主。另一类则是碎砖头儿墙的青灰顶狭窄小院。可独门独户也可有几户杂居。大多建在外城天桥、龙须沟一带。东家多是地头蛇、小军阀。房客三教九流都有,就是没有真财主。
德昌里属于后一种。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说说这德昌里的东家。
一
德昌里的房东姓娄,房客称他“娄将军”,不过谁也没见过他。打这房盖好人家就没来过。交工那天手下人把图纸跟房契在他面前展开,他倒背手看了一眼说:“行,好!交给太太吧。”就大老俄卖毯子——扔在脖子后头了。
娄将军是奉系。二次直奉交战后,娄将军在北京代理过京兆尹,在天津监督过造币厂。京兆尹管的是天子脚下一亩三分地,收烟税敛花捐征蒙藏外庄的厘金,都在其职权之内;外省人进京跑官求财,叩见总统都得求其关照。关照不会白关照。造币厂的任务就是造洋钱,每炉洋钱造出来都要送样品请督办验成色。不管合格不合格,货样都留下不退。那一阵子娄将军只愁银圆没处放,哪会把德昌里这堆瓦片放在心上?不过是送给大太太过生日的一盘寿桃。将军在天津养了个外宅,大太太一直没好脸子,将军借这机会讨太太个笑脸。大太太跟娄将军是患难夫妻,对将军有恩,将军从不敢在她面前打吵子。
怎么个患难夫妻?有什么恩?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二
娄将军虽是奉系官,可不是奉天人。奉系占据京津的年头,北京人有句俗语形容关外大兵:“妈拉疤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因为这些丘八爷都是扁平后脑勺,张嘴就骂“妈拉疤子”,坐火车看戏从不买票。娄将军虽然张嘴也是“妈拉疤子”,可是后脑勺却是鼓的。不合关外人标准。“梆子头窝拉眼吃起饭来拣大碗”,这是京东八县的特征。
京东出名人。“盗御马”的窦尔敦、唱蹦蹦戏的成兆才都出自这儿。不是这里风水好,是因为山高谷深,土地贫瘠,光靠土里刨食不够嚼谷,逼着人另找饭辙。娄将军没当将军时摇串铃卖野药,诨名娄半仙。开始是秋收过后,背上药箱,摇起串铃,嘴里喊着:“专治小孩食积奶积、大肚子痞疾、红白痢疾、跑肚拉稀……”边做生意边赶路,到关外去捞外快。后来干脆在奉天定居下来。但也只够糊口,拿不出银子成家。年轻人耐不住孤独,为卖大炕的丫旦小福子看了几回病,两人入了热被套。小福子对他真心实意,赶上他手头紧就掏自己私房钱替他拉铺。惹得老鸨子骂闲篇儿:“有舍银子舍钱的,没听说有舍×操的!”
庚子年间八国联军在关里打进北京,俄罗斯在关外也开火南下,自珲春一路朝奉天打过来。黑龙江副都统阵亡,黑龙江将军自杀。老毛子兵见银子就抢,见女人就奸!奉天也人心惶惶:连盛京将军都把夫人送进关里避难去了,平民百姓岂不更加岌岌可危。
有天二人躺在被窝里唠嗑,小福子问他:“连增祺将军都送夫人避难去了,咱俩亲热一场,你就没点合计?”半仙问:“你指啥?”小福子说:“老毛子到一个地方,就把姑娘们弄到兵营里,脱光了躺在热炕上。当兵的在门口伸手猜锤头剪子布,谁赢了就上炕放一炮。一旦落到这地步不给奸死也得气死。所以连老鸨子都放了话,只要有人出俩钱就放我们从良。你要跟我一时找乐,咱们就此分手;要想做长远夫妻,得赶快打主意。”半仙说:“我做梦都想赎你从良,可上哪弄银子去呢?”小福子斜了他一眼说:“真有这心,为啥不想办法。”半仙说:“这事用银子,不用办法。”小福子说:“有银子还用想啥办法?”半仙瞪眼看小福子说:“天哪,莫非你有什么好办法?”小福子叹口气说:“你发个誓,以后要是对我三心二意,受什么样的报应?”半仙马上从被窝爬出来,光着屁股跪在炕头,朝天磕了个头说:“小福子跟我从良,我以后要有二心,天打五雷轰顶!”
福子听到此,唉了一声,揽着半仙脖子把他拉进被窝内,趴在胸脯上问他:“记得你说过,你摇串铃到海城,跟那位张马医有点交情对吧?”半仙一听,吓得赶紧用手捂上她的嘴说:“小声儿,如今他人绿林了,我跟他断了来往!”小福子推开他的手说:“为啥断了来往?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如今乱世,就是绿林的朋友还讲义气……”
两人计议到天亮。小福子起身后就宣称来了垫子,只开盘不拉铺,更不答应住局。又过两天小福子说头晕脚软红潮不收,跟鸨子请假要看病去。小福子算红姑娘,鸨子不好拗着她,又舍不得掏钱,就说:“你的热客娄半仙就是大夫,叫他来看看。”小福子说:“请他来看病可得拿出诊钱,不如咱们去就合他。江湖上有规矩……”鸨子想了想说:“叫矬子拉咱们去。”
平康巷外总停着辆东洋车,拉车的叫矬子。跟半仙和老鸨子都有联手,替半仙找病人给鸨子拉嫖客。往常小福子脑门要挤红点他就拉去找半仙,半仙想打茶围他又拉来找小福子。姑娘出条子老鸨子指定要坐他的车。逢年过节还给他彩头。因为拉车之外他还有义务监视姑娘行动,有可疑之处,回来密报给鸨子忘八。
二人坐矬子车到了半仙的药铺。半仙给小福子号了脉,看了舌苔,问她是不是见生客头晕?见吃食就恶心?底下见红不收?小福子连连点头,半仙叫她躺好扒开内衣在她肚脐下边连点上三盘艾绒。然后把老鸨子拉一边,小声说:“这病眼下不要紧,可要是不接着治,只怕一个月后就不能接客了。这是干血痨的症候。去年有个姑娘死在这病上,是动手治晚了。”鸨子问怎么治法,要多少钱?半仙说:“咱们之间钱好商量,可就是费点工夫,从现在起,得隔一天到我这灸一回扎几针,讲交情我只收个艾草钱,火绒钱。治好了才算,没治好不收。”鸨子问:“能一边治着一边接客吗?”半仙说:“头一个月光开盘别拉铺。”鸨子答应叫小福子接着治,并交代矬子拉车接送带监视,车钱之外加五大枚酒钱,若发现重要隐情,另外有赏。从这天起每天出门之前回来之后她都盯着看看。看有没有夹带东西,有没有神态异样。看了几天都没事,也就大意了。直到有一天,小福子从早出去后晌没回来,她才起疑心。叫茶壶上小河沿娄半仙药铺上去找,茶壶回来说娄半仙的药铺三天前关张了。老鸨子跑到小福子屋查看,不看则已,看完急得伸手连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箱子空了,首饰没了,值点钱的东西整个卷包烩了!她又拉着茶壶到车场找矬子。车场账房说,矬子只拉了半天车,吃晌饭前把车送回来,交了车份,就带上行李走了。
娄半仙坐矬子的车拐跑小福子的新闻,很快传遍盛京奉天。其热度与持久性比如今的小报强得多。直到一年后有一条比这更大的新闻出来,人们才转移视线。
三
后来这条新闻是:大清国盛京将军增祺的夫人,叫胡子给绑票了。
哥萨克兵从哈尔滨打到营口,司令部放在盛京。为给大清国的盛京将军留面子,除了叫他提供给养,筹措军费外还用大清国军队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维持中国人之间的治安,并不干预盛京将军处理内部事务的权力。局势稳定了,将军就派人去接太太。
火车只从关里通到沟帮子。在沟帮子下了火车太太还派人先行回府报信说一路平安,正换乘骡车继续上路。出沟帮子之后就没消息了,连主子带奴才几百件行李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等人人不到,又派人去打探。派的是一个能干的捕快。这捕快脱下号衣换了便服,雇了头毛驴骑着,沿新民府往沟帮子的大路走。这天太阳西下之时,来到距新立屯尚有二十来里地一个小镇。一进街就看到路边有个鸡毛小店,门前柳树上挂着圆笼方坠的布幌子。门框上用隶书写着对联:“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捕快动身前有线上人告诉他,新立屯一带不大肃静,有的小店就是胡子开来作眼线的,要他多多在意。看见小店他不由得心头一动。抬头看看天,说早不早说晚不晚。正拿不定主意是住下来做点试探还是趁天没黑多走一站,这时从里边走出来个扎着围裙的小力笨,冲着大道喊道:“住店咧住店咧,暖屋子热炕新被窝……”捕快听着这口音耳熟。仔细一看,原来是跟娄半仙同时失踪一年了的鲁矬子。就凑了过去,上下打量着叫一声:“鲁矬子!”
矬子一看是捕快,不慌不忙打千道:“哟,是您哪!我就是鲁矬子,错了管换。您怎么到这背角旮旯来了?”捕快说:“我为娄半仙拐逃妓女小福子一案抓同伙来了。”矬子瞪大眼睛问:“这是从哪儿说起呀?那天我把福子姑娘送到娄半仙门口,她下车我就回车厂了。有人带信来,说我奶奶病得不行,要临死前看我一眼。下午我就回山东老家了。回来路过这里赶上找伙计,我就留下来了。这比拉车自在点,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捕快说:“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们走的头一天娄半仙药铺就关门了。”矬子说:“不错,我拉小福子到门口是看到关着门,还连招牌都摘了。我要拉小福子回去。小福子说不用我闲吃萝卜淡操心。娄半仙就是开着门她进去也会把门关上。”就这么连说带笑,矬子把捕快招呼进店,安排好住处,又陪他到了饭铺。说有缘相会,得请他喝两盅。边远小镇没几样可口之物,无非是高粱米水饭咸黄花鱼就锦州白干。二两酒下肚,捕快脑门见汗,把矬子往身边拉拉,小声说:“你跟娄半仙小福子玩的什么花活,我心里明镜似的。不过我没闲心管花案。你用不着胆儿怵。如今有件事倒是要你帮忙,办好了不叫你白干。”矬子说:“你要我干的事我敢不干吗?”捕快说:“就问你一句话,知道不知道将军太太的下落?”矬子说:“知道,可我不能说。”捕快问:“为什么?”矬子说:“出事的时候我碰巧路过看见。那边放我走时有个交代,说这事要传出去,活扒我的皮。”捕快说:“我不会说是你传的。”正说到这儿,有只耗子悄悄从墙根溜到桌下捡食吃,捕快眼尖,伸脚踩个正着。捕快这才接着说:“你告诉我实情,我要出卖你叫我就像这耗子一样身首两断!”说完抽刀一挥,把耗子斫成两段。
矬子看到此,凑近捕快耳朵就小声嘀咕起来。
三天后捕快回奉天交令。带回的信儿是主仆全家被一帮胡子给绑架了!为保太太生命,将军万不可出兵动武,只需静等那边来人送信。
说到这儿得讲几句题外话,说说清末东北胡子。看过样板戏的人一定认为清末的胡子和后来的座山雕一个样。也就是关里的土匪。其实胡子跟他们有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胡子不像土匪座山雕那样以绑票抢劫为业。
东三省紧邻俄罗斯和日本。甲午、庚子几次大战,都处在战场中心,老百姓被害得家破人亡。战后中国政府向明火执仗的强盗割地赔款,地是老百姓生存之地,款是老百姓血汗之款。有的老百姓对政府彻底绝望,又没建立科学革命理论,走上一条没出路的出路,就当胡子。依照唯物史观,历史上与官府作对的武装群体,都被视为农民起义,是推动历史前进的进步力量。所以尽管梁山一百单八将中只李逵一人是农民,专家仍把“水浒”定为“反映农民武装起义”的经典作品;可是东三省这批胡子出现得晚了点,开始时跟皇帝捣乱,进入民国后还接着跟国民政府作对,这就不好说了。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来得干跪:把这类人一律划为历史反革命。但揭发其罪行时就含糊了。说他们反人民,他们多来自人民中间;说他们反党,那时还没有中国共产党!说他们抢劫绑票?这类胡子恰恰不干或很少干抢劫绑票勾当。他们是划地为界,自立为王,像政府一样收租收税摊派粮款,也像政府一样维持治安管理民事。粮税不比政府收得少也绝不比政府收得多。维持治安管理民事不比清朝政府管得好但也不更差。因为有这一特点,所以增祺将军的夫人被绑票就成了轰动关外的大新闻了。
人们听到消息后纷纷议论:怎么平时不绑架人的胡子单绑架将军夫人,哪位当家的有这么大胆量?
有人说是杜立山。这一带的胡子数他帮大,集合起来有上千人。杜立山光老婆就有八房,个个能骑马房房会打枪。他移动时沿途别的帮伙都主动避开,为其让路。
有人说是冯麟阁,冯麟阁当过衙役,知道官场的内情和特点。所以行动起来手不落空。
还有人说是王小辫。这个中国胡子实际是日本人。甲午之战中邓世昌杀的日本间谍田老二就是他的同伙。日本人跟俄国人有仇。增祺对俄军唯命是从遭到了日本的愤恨,官方不便动手,用胡子给他惩罚。
众说纷纭,没有准谱儿。对其结局,也作不同估计。有人认为平时并不打家劫舍的胡子忽然绑起肉票,又不绑别人单绑大官太太,看来不只为钱。不要钱可就得要命,将军夫人性命难保了。
也有可能帮主跟增祺有过节,为报仇未必害命,只怕是夫人的腰带系不结实了。
破财,丢命,失贞,各有理由;是杜立山,是冯麟阁,是王小辫,都有可能。有好事的人就借机组织打赌。最低赌注是白银一两。赌是谁绑架,赌结果如何都行。只是输的人出一两。赢的人得八钱。二钱银子归操作人。
出人意料的是结果没一个人获胜,全落了个傻眼。原因是三天之后,城门大开,夫人带着家人管事、丫环奴才,连骡子带马,大车小轿,全都进大西门回到将军府了。所带财产分文没少,还多了胡子头为谢罪送给将军的几十匹好马。
奉天城里口头传媒界更热闹更忙火了。经过打听收罗,又得到的综合消息是,夫人一行被绑架盘山附近,进村后停在场院里听候发落。这时从宅院里走出一个清秀文静的年轻人,看了看被绑众人,既不问姓甚名谁也没打听来龙去脉,只吩咐腾出最好宅院请夫人带着贴身佣人歇脚,让出宽绰住处供重要随员安身。随员们前脚进屋后脚就送来洗脸水、香片茶,并在炕上摆下两套烟盘,放好鸦片烟膏,点上烟灯。同时那头目还在院中吩咐人杀猪灌血肠切白肉,宰羊点火锅,包饺子捞面烙烧饼。
众人被绑以为不死也要剥层皮,早吓得面无人色,有人还尿了裤子,没想到来这么个大转弯,受这般尊敬礼遇。简直弄不清是真事还是在做梦。
随员们洗完脸,那年轻胡子进来拱手说:“诸位受惊了。没办法,我们也是被逼上梁山。大家先歇歇吧。别的话回头再说。”又走到老师爷面前,指指炕上烟盘子说:“您抽一口压压惊吧。”老师爷从一看见烟盘子烟枪就哈欠连天,鼻涕眼泪直流,听见这话连谢也没顾上说,马上歪到了炕上。年轻人跟他对脸躺下,拿烟签子挑了烟膏,在烟灯上连烧带搅,顿时一股浓香溢满屋。旁边站着的几个人禁不住连打哈欠,也就在另一个烟盘左右躺下。年轻胡子烧好一粒上尖下圆的烟泡,安进烟斗,按紧扎通。双手递给师爷。师爷接过说了声谢,把烟斗凑近烟灯,只听沙、沙、沙、沙节奏均匀连续不断吸了二十几下,然后把烟枪从嘴边挪开,紧闭住口,微合上眼,停止呼吸,纹丝不动地静止约一分钟,这才哈的一声张开嘴吁出一口烟来。待他再睁开眼时,两眼变得炯炯有神,光彩明亮了。抄起茶碗先压了口茶,这才转过脸对年轻人说:“多谢您照应。我看您儒雅精明,非久居人下之相,走到这一步,大概也有难言之隐。”年轻人说:“本来我是个安分守法的老百姓,可增祺将军听信谗言不辨真假,把我当胡子捕抓,我才被逼上梁山!不过既走到这一步,我也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屋里的人本来就担心自己的性命难保,一听他点着名抱怨增祺将军,吓得没了抽烟喝茶的兴致,忙向老师爷使眼色要他闭嘴。老师爷躺着根本没往这边看,压了口茶又仍接着说道:“长此与官家作对终究凶多吉少,弃暗投明才是正路。”
年轻胡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主子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奔向哪方?让我把这些弄清楚,然后再往深处谈好不好?”
众人一听,骤然脸上失色,心跳气喘。更把眼睛盯着老师爷,既有埋怨又带企望。埋怨他老糊涂没话找话惹来麻烦,企望他凭着老奸巨猾把险情应付过去。
果然姜是老的辣。别人紧张时老师爷一直转着两只签子在烧烟。听完此话,他把烧好的烟泡缓缓安到斗上,才抬起头来说:“这倒不难,只是须要先去跟太太禀报一声,得到太太吩咐,我才能跟您全盘端。”年轻胡子说:“那就劳您大驾现在去见太太吧。”老师爷欠身说:“愿意遵命。只是我不懂江湖规矩,不知能不能请问您贵姓大名?我连您的大号都不知道,太太问起来怎么回话呢?”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说出来三个字:“张作霖!”
四
张作霖在绿林中论资格,论实力,论影响,都排不到前三名。突然一下做出这一桩轰动天下的大案来,消息传到省城,张作霖知名度大涨,人们甩开将军和夫人,又把他推到了打听、议论的中心。
打听来的消息说,张作霖原是海城一名马医。海城临近辽河下梢,海滩苇塘正是绿林好汉出没之处。好汉们都兴骑马,马生了病就得找马医。所以张马医跟哪道蔓的朋友都有点交情。人在江湖出名虽是好事,可传到官府耳朵去就招麻烦。近年奉天地面盗匪猖獗,盛京将军正因剿捕不力受朝廷申斥。听到这传言眼睛一亮:这人跟胡子称兄道弟,专为胡子治马不算胡子算啥?不是窝主也是坐探。抓到此人对上多少也算有点交代。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捉拿人犯的令牌还没出沈阳,张作霖已经得到消息远走高飞了。临走留下一句话:“既然官府认定我是胡子,我就别让人失望了,是江是海淌下去吧。”
盛京将军得到情报怒火冲天,胡子抓不着了就下令查捉透信之人。查来查去发现卖野药的娄半仙嫌疑较大。因为正在策划抓张马医的时候他摇串铃走码头到过海城。人医马医在江湖上是一道蔓儿,按行商拜坐商的规矩娄半仙一定要去看望张马医。恰好去海城之前将军的心腹家人到他那儿取过“金枪不倒丸”,难免说话走了风声。可是因为牵扯到将军私房事,不便直言。左右的人正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说法向将军交差,京里传来加急文书说:八国联军打进保定,太后老佛爷带着皇上巡幸太原了。要黑龙江、吉林、盛京三将军排除一切杂差,全力看好东北门户!几乎同时,哥萨克骑兵就从珲春、瑷珲一路杀过来了。逃难的人涌入奉天,哭诉老毛子兵见银子就敛,见女人就干,见男人就斩!增祺将军忙着送太太进关内还忙不过来。谁爱给张作霖报信谁报去吧,没工夫操这个心了。
张作霖初入绿林,也曾举步维艰。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当马医结交的朋友在治病卖药上找主顾拉生意管用,把脑袋别在腰带上闯江湖这点交情就不够用了。张作霖初出道只有几十个人,十几条枪。以保卫治安为名,驻扎在新民府姜家屯子,靠收“保护费”为生计。距此百十里外有一大股胡子,头人叫海沙子,瞧不起张作霖,不容他在身边立脚,派人送挑战信说他的帮伙要扩大地盘,已把此镇列入计划,请张当家的另找落脚之地,三天之内退出此镇,三天后本人带队移防,若届时镇内还有别的帮伙,就只好刀兵相会。张作霖略想了想,叫送信人带回话说:“地盘谁占谁走,是咱两人之间的事,为此拉开队伍攻守屯子害老百姓家破人亡,太伤天理。你要有种,想占屯子就跟我两人一对一的较量。约好时间,说定地点,在证人监督下,咱俩开枪对射。你打死我你进镇子,我打死你你就认命,要没种就远点臊着去!”
海沙子被将住了,只得接受建议,请来证人监督,两人在河滩上决斗。海沙子先开枪打伤了张作霖腿,张作霖后开枪要了海沙子的命。海沙子的队伍改投到张作霖的帐下。这样他才算站住脚。
张作霖被承认是绿林中的一号了。可是人少力单的一号,为了稳住阵脚,对不跟他挑衅的帮伙当家人,都友善谦恭相待,并尽力和各路豪杰联络。这一带最大的帮伙是杜立山。杜立山以狂傲自信目中无人出名。张作霖几次带着礼物到杜家进见,要求跟杜结金兰之好,拜杜为盟兄。杜口上谦让,实际上不肯赏脸。就这样张作霖都没露愤怒之色,反而托朋友引荐认了杜立山的叔叔杜泮林为干爹,拐弯抹角建立起与大胡子杜立山结义兄弟关系。
这样一个做事谨慎、不以抢劫绑票为业的小胡子,忽然不顾一切绑架跟他有仇的盛京将军夫人,显然目的不在银子。若把夫人撕了票,至少按她上了炕倒是顺理成章,怎么反待之以礼,纹丝没动地给送回来了呢?到底老师爷禀报太太之后,太太跟张作霖谈过什么话,作过哪些许诺,事关机密,始终没打听出来。只是事隔不久,也就是光绪二十八年,传来了更为轰动的新闻:盛京将军奏明皇上,命新民府知府增韫把张作霖帮伙收编为省防营驻守新民,清剿胡匪,维持治安。张作霖做了管带。
不久,盛京将军召张作霖到奉天进见。张作霖应该到达这天,全城不管忙人闲汉,清晨起就都挤到街头看热闹。辰时左右果然由一位武官手执令牌领头,后随三名头戴缨帽身穿补服的下级武员骑马入城。众人抻长了脖子看,只见前边走的几个,一个比一个魁梧粗壮,竟没一个像传说中的张作霖那么清秀儒雅。最后跟着一个有点文墨气的跟班,那副穷相倒有点像娄半仙,把头低得下巴挨着领子,绝不会是张作霖。
后来才听说,张作霖心虚,怕被增祺骗进城后把他就地正法。自己没敢来,叫他的把兄弟张作相冒充他来,随身带着几个文书谋士。
五
张作霖被招安没多久,增祺反倒出事了。这位盛京将军事事让大老俄牵着鼻子走,要粮送粮,要款筹款,要住兵腾地方,盛京衙门要干事得先跟俄国人打招呼,俄国兵杀人放火盛京衙门假装没看见……皇上早已忍了口气,怕惹麻烦一时没敢发作。哪知俄国人呲着鼻子上脸,居然把这一套做法写成条约,要世代遵守永远不变。增祺连价都不还就准备签字。事情报到京城,引起一片哗然,大臣们启奏皇上说,按这么办,大清国的发源地不就成了俄罗斯的领地吗?今天增棋在这上头签字,明天瓦德西要是也拿出个这样的条约要皇上画押,全国都照这么办,那还有大清国吗?皇上怒上心头,立刻降旨把增棋撤职查办!
为了减少麻烦,干脆连盛京这建制一块废止,盛京将军职位也取消。盛京改叫奉天,跟黑龙江、吉林一块归东三省总督统管。新任命的东三省总督兼练兵大臣叫徐世昌。
徐世昌是北洋系新派官僚,跟增祺不对路,也不待见胡子招安的张作霖。上任时带了一镇新军(相当现在的一个师)压阵脚。头次召见张作霖就问他:“省防营主要管什么事?”张作霖说:“剿匪治安,保境安民。”徐世昌就说:“这样,扫灭奉天地面胡子,你就责无旁贷了。擒贼先擒王,听说眼下最大的匪帮是杜立山。就责成你和新民知府三个月内将其肃清。逾期不灭,惟你二人是问!”
谁都知道杜立山匪帮人多势大,张作霖不是对手。不然也不会巴结着杜立山的叔叔叫干爹。北洋新军不动一兵一卒,徐大人坐山观虎斗。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以夷制夷。张作霖和杜立山不管谁胜谁败,徐大人都有削弱异己之利。如果发生奇迹张胡子打掉了杜胡子,总督还有决策正确指挥得当之功。消息传出,不同的人都睁大眼睛等着瞧张作霖坐蜡。江湖人心想,这正好给打算投降者泼瓢冷水,不管你怎么尽心效力,在人家眼里你永远是胡子。烧开了油锅命你跳,看你有什么解数!社会上认为,十年寒窗九载熬油八进科场都未必换得一官半职,当几年胡子一投诚就换来顶子翎子,太便宜了恶人。徐世昌给姓张的小鞋穿,替安分守法的读书人出口气!
张作霖沮丧两天,很快恢复常态,除上衙门点卯,就张罗派人下乡请塾师来给儿子开蒙。说他小时没机会念书,落得终生悔憾,儿子这辈要改门风。却不谈出师剿匪的事。
数日后从乡下请来一位先生。一见先生进门,张作霖就抢上前去打千叫了声“干爹”!
原来在请先生的幌子下请来了杜立山的叔叔杜泮林!
张作霖对干爹毕恭毕敬,好吃好喝好待承,把干爹高兴得合不拢嘴时,这才说:“请干爹来不为别事,就为干哥的前程。他的才干力量比我高十倍,若能归顺朝廷何愁不会青云直上?像眼下这样当胡子哪天是个头呢?我派人去劝过他。他说张作霖为官他为匪是两条道上的人,谈不上交情了,把我派的人撵了出来。我想人各有志,听天由命吧。可如今徐大人带着北洋新军来上任,要干的头件事就是剿匪。新军全部是洋枪洋炮洋教头,真打起来可没立山哥好果子吃了。惟一可救他的主意,就是趁着还没动手,赶紧把立山哥招安。可是我跟干哥说他绝不听信,我只好请您来商量主意。您先静心想想,如果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您就亲自出面约立山来我这下处,咱们把酒谈心,共商进退,引立山走上腾达之道!”
干爹想来想去,认为干儿子很讲义气,极够哥们儿,马上亲笔写信召杜立山来张作霖府中相会。杜立山兵强马壮实力雄厚,自认为“天是老大我是老二”,不信世上还有人敢打他的主意,既是叔叔亲笔信来请,就选了十几名精壮护卫,大摇大摆来到新民府。张作霖早在家门口恭候,亲亲热热把杜立山和护卫迎进客厅,杜立山见叔叔早在客厅里烟榻上等候,更加放心。一边问候,一边在烟灯另一侧坐下,底下人就献上茶来。客厅不大,椅子不多,十几个护卫不能全坐。有几个只能站在杜立山左右。张作霖陪叔侄俩先说了一会闲话,就指着烟灯说:“哥哥一路累了,抽口烟解解乏吧。”杜立山在叔叔对面躺下,看随从都还站着,就说:“你们怎么不坐下?”张作霖忙说:“椅子不够。我叫人再搬几把来?”杜立山说:“你这官府,就没宽绰点的房子?”张作霖说:“为了商量事方便,请您进了这小客厅。旁边还有间大客厅,也预备了烟盘茶水的。没敢让弟兄分过去,怕不方便。”杜立山笑笑说:“你是怕我不放心。没这点胆子敢来吗?”说着就冲护卫说:“留两人在这,其余的到大客厅歇着。”张作霖马上朝外叫了声:“来人,领弟兄们去大客厅。”外边应声就走进个十二三岁的小勤务。几个有嗜好的弟兄闻到大烟味早就有点犯瘾了,商量两句,留下两个人,其余的都跟着小勤务走出门去。刚出门时还听见有人跟小勤务说笑话:“勤务兵可是个好差事呀。勤务勤务,三大任务,行军背包袱,驻军晾被窝,晚上给长官操屁股……”随着人走远,声音渐模糊。杜立山刚拿起烟枪想抽烟,张作霖端起茶壶给客人添茶。忽听远处咕咚一声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杜立山和两个护卫目光朝外一转。就这一刹那,张作霖手中茶壶猛地朝地上一摔,随着啪的一声响,说时迟那时快,从屋内屋外同时跳出十几名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杜立山按在榻上,把两护卫打翻在地,缴械后反绑双手推向墙角,混乱中有两人背起吓晕的杜泮林跑往后院为他预备的住室。等杜家叔叔苏醒大喊张作霖手下留情时,张作霖已经把杜立山就地正法了。张作霖派两名杜的护卫带着杜立山的人头回去送信。杜立山的同伙听到当家的已被枪毙,倒并不坚持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的誓言,立即宣告投降,接受改编。杜立山匪帮在期限内消灭了,张作霖的实力不仅没削弱,反而扩大了几倍。张作霖把从杜立山老窝抄来的几百缸银锭、上万斤粮食全部呈交徐世昌大人,三省总督高兴得更弦改辙,对张作霖由推变拉。宣布缴获的武器马匹全部留给省防营自行支配,另外奖励张作霖白银一万两!不久就提升张作霖为奉天省巡防营前路统领。
自此张作霖步步高升,大清皇帝退位时已成了东三省最高统帅,北洋政府时代势力达到顶峰,成了在中国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既打垮反动军阀吴佩孚,也杀害革命前辈李大钊。
就在他得意的年代,街头巷尾又增加了一个话题:张作霖事事得手,是他自己才智过人还是背后有能人指点?
增祺当年要是把张马医抓住杀掉,就没有后来的张大帅了!是谁给透信使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魔掌的?
张作霖若不绑架将军夫人,受不了招安进不了官场,到死只是个小胡子。怎么忽然产生了绑票的想法?怎么别人不绑偏绑将军夫人?
徐世昌用“限期剿杜”挤兑张,反给张打开了飞黄腾达之路,可张作霖一向是以重朋友讲义气出名,怎么一下做出心狠手辣的绝事?是否有人出谋划策?
张作霖的左膀右臂,最有名的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都随他升官发财,可这几个都是强悍有余智谋不足之辈。传说有个只献计不动武、图实利避虚名的人,这人没前边几人出风头,但更受张作霖信赖。
此人是谁?说法不一。说到的几个人都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到点影子。鲁半截坚持他说的最准。因为这人跟德昌里有关系,鲁半截就是德昌里的“经租处”。
六
猜测谁是不露面的谋士时,人们想起增祺召见张作霖的事。那天全城人都挤到奉天城街上看热闹,结果没看见张作霖却看见有个跟班的像娄半仙。当时人们没太上心,后来一想有点蹊跷:怎么娄半仙前脚到海城卖野药,张马医后脚逃脱增祺追捕?怎么娄半仙从奉天失踪以后,从不绑票的张作霖就改了章程绑架增棋太太?而增祺派出的捕快偏就碰见跟半仙一块失踪的鲁矬子?
张作霖掌握东三省军政大权后,奉天人确实没见娄半仙跟小福子露面。可当时有个人进关跑买卖,在热河碰见过鲁矬子。这时的鲁矬子可不是围着围裙在街上喊“住店咧,住店咧,暖屋子热炕新被窝”的小力笨了。而是穿一套马裤呢军服,挎着洋刀,戴着少尉肩章的奉军军官了。买卖人跟当地人打听这人是谁?当地人说是军需部娄将军的副官,姓鲁。
顺这个思路想下去,娄半仙是谋士的嫌疑越来越大,最铁的证据就是在张大帅最得意的年头,有个姓娄的也不时露一下头角。据说此公为人谦和,不骄不躁。人称将军,从不打仗。照领钱粮,不任实职,专应有实无名之差。哪里出现空缺要人代理,大帅就找他顶缸。上至省督军下至军需全能代理,没出过漏子找不出毛病却也没什么特殊成绩。第一次直奉战争奉军大败,他临时率一支部队撤退,虽丢了些装备,却没失一兵一卒;第二次直奉战争奉军大胜,战后张大帅请段执政安排他代理几个月京兆尹和主管一阵造币厂,都干得令大帅满意。这位娄将军本来跟太太同甘共苦,从未纳小。也就在这个时候,经不住人撺掇,以传宗接代为名,在天津卫养了个外宅。大太太知道后差点背过气去,当着将军在场,指着她的狮子狗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现在毛长了个大了,要找野食吃了。去吧去吧。光顾今天吃野食就忘了从前卖野药了!”也就在这一年,将军在天津北京两地同时置产盖房,建起两处出赁用的房产。天津的叫德喜里,归二太太收租,北京这个德昌里送给大太太作寿礼。
七
鲁半截断断续续地说,我零零散散的记,这段子到这里就算齐了。有朋友看后对鲁半截有点疑问。他跟鲁矬子同姓又都个儿矮,是否半截就是矬子?可也不对,人家矬子北洋时代已经当少尉副官了,半截到民国二十多年还靠给人收房租混窝头吃。这两人到底有没关联?
半截说别人的事无法查考,别人说半截的事也不曾查问。如今德昌里拆了鲁半截入土了,一切都查无实据了。我曾想以此材料写纪实文学,找来有关历史文献和正经回忆录来查对。不查还好,越查越糊涂,没一件事跟文字记载一致。又想用它写小说,但人物都是真名实姓,写出来怕惹麻烦,只好把素材束之高阁。不料二十年后有了转机。我从影视节目中受到启发,原来近年文艺风气大变,已不受真、美、善等陈规束缚。只要加上“戏说”二字,历史就可胡写,皇帝也能瞎编。这样我才有胆子把这些“旧闻逸事”发表,供近代史研究者参考和读者消遣解闷。
写到这里发现本文题目漏掉了两个字:“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