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芳来到养心殿,他老远就听到了父皇那撕人肺腑的咳嗽声、喘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朕已不久人世了。遵照母后当年的遗命,皇位当传给……吾弟。弟龙行虎步,定是一位太平天子,望好自为之……”
赵德芳心内暗暗一惊。他从李成口内得知,自己唯一的叔王已先期到达养心殿,隔着窗格望去,见父皇病榻前垂手站立的那位身着王服、貌清体健、谦恭有礼的中年王爷正是自己的叔父——晋王赵光义。
他有些气恼父亲:历代皇位之争,父子、兄弟、叔侄自相残杀的血流成河,数不胜数。父皇呀父皇,你只顾得自己遵命立长了,可你有把握保证儿子不走前番柴宗训的老路吗?他正要迈步进殿,又一想:且慢!我还是听一听叔王怎样回答的吧。
晋王赵光义当然是心中窃喜,但他惟恐皇兄是在试探自己,便趁着太祖的一阵阵咳嗽声中调整了一下思路:“陛下!您别这么说,还是安心养病要紧。真若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还有德芳贤侄在吗?”
太祖听弟弟提起儿子德芳,也担心地问道:“是啊,朕已传昭令德芳
即刻进宫,都这般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赵德芳听父皇问起自己,急忙把狐裘大氅脱下来交与太监李成,快步进殿,在病榻前大礼叩拜:“父皇!不孝儿臣参见父皇!”
太祖见儿子进来,两眼立刻闪出一片喜悦的光辉。他无比爱怜地招呼德芳道:“吾儿快快平身,你……你进前一些,我有话嘱托……”
赵德芳并未起身,依然跪着向病榻前靠了靠。
太祖扯住德芳的双手:“儿啊!为父身体怕是不行了……”他刚刚说了几句,又是一阵咳嗽,咳嗽完,他似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往下交待后事:“为君不易,你又年轻,为父已决定将龙位传给你的叔王……你要好好协助叔王,保住我赵宋的万里江山……”
赵德芳双眼噙泪,顾不得答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太祖又指了指床头墙上挂着的一把凹面金锏,示意德芳:“儿啊!你把那个凹面金锏给我拿过来……”
光义、德芳叔侄俩都不明白太祖此举是此意。
德芳懵懵懂懂地取下了那把长短适中、轻重合手的金锏。
太祖向旁边的小太监李成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李成高声叫道:“圣上有旨,传赵普丞相、高王爷兄弟、石王爷、郑王爷、潘将军六位养心殿晋见哪!”
随着这一声传唤,大宋朝丞相梁国公赵普、东平王高怀德、常胜王石彦超、汝南王郑印、韩国公潘仁美、东平侯高怀亮等六个人静悄悄急匆匆地鱼贯而入,跪了满满一地。
太祖未及吩咐众爱卿平身,便即颁旨道:“朕即日起赐封皇太子赵德芳为八大王爵位,并赐凹面金锏一把,这把金锏上打君王不正,下打文武不忠,代管三宫六院,龙子龙孙……德芳儿籍此协助你叔王料理朝政,凡有奸佞反叛之小人,均可先斩后奏!”
这可是千百年来皇家权势中从未有过的规矩!赵德芳自然明白自己再也不会有柴宗训那样的下场了,几位大臣和赵光义却对这个决定感到突然;沉默了好长一阵,还是赵光义先开口赞道:
“这样好!有贤侄辅佐。省去臣弟一大半心血,兄长果然英明。”
韩国公潘仁美也追加了一句:“德芳贤侄儿仁义礼智忠孝信节堪称八贤,封他为八大王,协助晋王料理国事,何愁大宋不兴?”
汝南王郑印也附和道:“德芳贤弟办事稳妥,我们信任他。”
众人齐声附和,那丞相赵普、常胜王石彦超、东平王高怀德、东平侯高怀亮俱是老成稳重少言寡语之人,只会唯唯连声,频频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外边的雪停了,风住了,月亮也悄悄地钻了出来,照在薄积数寸的无边雪毯上,一眨一眨地闪着耀眼的银星。
从远处传来的梆子和铜锣声可以听出,时间已进了四更。
宋太祖此时心力交瘁已至极限,他眼望着众人,长叹一声,要交待后事:“大宋立国方十六年,朕也才享年半百,不料三件大事尚未如愿,竟要撒手归天驾鹤西去,真是我终生的遗憾哪……”
赵光义小心询问:“陛下何事未完,请明示。臣当竭力而为。”
太祖缓缓言道:“早年咱们的母后凤体有恙,百药不医,朕曾到五台
山进香许愿。不料母后病愈了,甚至直到母后仙逝,又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却因连年征战,戎马倥偬,未抽出半点时间来还那个愿……”
赵光义急忙应道:“日后臣与德芳但有半点空闲,定去完却此愿。”
太祖又道:“这是头一件,还有第二件大事也很重要……”
赵光义忙不迭地:“请讲!我等惟命是从!”
太祖越讲口齿越清晰:“河东刘继元朝中有一名将,姓刘名继业,原名杨继业,是前朝刘均为了收买人心赐给他姓刘的。这个人三韬五略无所不晓,马上步下无所不通,朕两次讨伐河东均败在他的手里。日前订立汉宋两家和约时,朕曾与这个杨继业畅谈通宵,甚爱他的秉性梗直和忠肝义胆……光义吾弟,你与德芳叔侄若想统一中华,安定天下,必欲招降此人为我大宋朝所用才是……”
光义和德芳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招降此人!”
太祖讲了他此次有病以来最为繁杂也最为重要的话,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儿已经排满,说话的体力都已不支,他依然不顾死活地继续交代第三件事:“晋高祖石敬塘欲做‘儿皇帝’,割让十六州,朕几次想讨伐辽国,收回云燕,都被那小小的河东太原加以阻挠,使得我统一华夏之愿终难如意。这第三件大事更是我最最……最最……”
光义、德芳以及石、高、潘、郑众大臣顿足发誓道:“圣上宽心,我等一定要拿下河东,踏平北辽!”
烛光摇曳,在摇曳的烛光下,众人看到太祖满意地笑了。
赵光义回头向众人低声交待一句:“德芳!赵丞相!你们且先回避一下,我还有几件要紧的事需和陛下密谈。”
大家甚感奇怪,哪有父亲临终不让儿子在身前的道理呢?但他们看到太祖默许的目光,只得一个个悄悄地退出了殿外。
德芳心里乱糟糟的,他是赵匡胤唯一健在的儿子,兄妹四人中的一兄一弟一妹早已在战乱中夭亡。因而,他从小到大都甚得父亲的喜爱,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皇太子生活,可是今天,“唿”地一下父皇要走了!自己变成了皇封的八大王,八大王,八千岁,离万岁只差那么一点!自己的凹面金锏上可以管君,下可以管臣,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有了这个权力,自己当然要惩治奸邪,当然要扶张正义,当然要大胆发掘和使用人才。这个杨继业吗,自己要用力收服他,让他为大宋江山出力!如若叔王漫不经心或反行其道,自己就要动用凹面金锏给之以严厉的督促……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手中的凹面金锏似乎发出了异样的光芒,他的脸上也随之挂起了一丝不可言状的苦笑。
赵普、高怀德、石彦超、郑印、潘仁美、高怀亮都焦急地侯在养心殿门外的长廊中,他们与赵德芳想的可完全不一样,他们关切的是殿内将要发生的重大变故,他们不约而同地透过窗格向殿内望去。
这时的赵光义已放下了床帐,并将身子探入帐内与太祖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人们只能看到明亮的烛光把赵光义高大的身影投映在帐帷上,时而站起来,时而又俯下去,如此反复多次……但他们兄弟之间究竟在说些什么呢,众人却是一无所知。
天公附和着人意,又一场大雪纷纷降落下来。
在一片悉悉索索的落雪声中,突然,从殿内传来了宋太祖赵匡胤声嘶力竭的狂叫:“你……你好自为之吧!”紧接着就是一声重物砸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众人听得毛骨肃然,没命般地冲进养心殿。
晋王赵光义从帐内钻出,战兢兢地报道:“皇上驾崩了!”
“父皇!”赵德芳号哭着扑向床榻。
“陛下!”赵普等几个大臣也伏地恸哭,如丧考妣。
只有年轻的汝南王郑印心中感到几分惊奇,他怎么也理解不了,太祖的病远不至死,为何走的这样仓促?赵光义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神情慌里慌张,嘴唇瑟瑟乱抖,这是什么原因?特别是他瞥见了床头地板上扔着一把斧头,那是一把御林军仪仗队常用的那种金瓜钺斧的斧头。这斧头是个什么来历?扔在这里又是怎么个意思?费解!实在费解!
禁漏四响,东方泛白,这正是公元九七六年十月十六的早晨。
远处传来了一阵女人们的嚎哭之声,寂静的长夜里显得格外糝人。郑印知道这是赵德芳的生母贺皇后以及其他几个嫔妃闻讯赶来了。他顾不得多想,匆匆向太祖遗容扫了最后一眼,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宋朝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就这样归天了,他享年五十岁,称帝十六载,为中华民族的统一安定和繁荣做出过显著的贡献。
后人咏诗赞颂他道:
耿耿陈桥见帝星,宏开宋运际光明,
干戈指处狼烟灭,士马驱来宇宙清。
雪夜访求谋国士,酒杯消释建封臣,
专征一念安天下,四海黎民仰太平。
还有人单道他推荐杨业一事做诗赞曰:
河东杨业独钟灵,卓荦胸藏百万兵,
太祖之心似尧舜,临终授弟荐英雄。
烛影斧声是历史上的真情实事,但烛影斧声的真像究竟如何,早已被人定为中华历史上的千古之迷!赵光义以弟继兄承袭皇位是两千年封建史中极少见的,因而烛影斧声的篡位说便广为传播!时至今日,他的真伪既无从考证,也无其考证之必要,就让烛影斧声千古万古的迷下去吧!
本书采用的是赵光义正当继位说,只有这样赵匡胤才可以临终荐英雄!只有这样才能够奠定赵光义、赵德芳叔侄招降杨令公的决心。而自此之后,杨家几代人为大宋王朝也为中原汉民族效命半个多世纪,其忠烈故事传遍了九州大地千秋岁月,也才可以成为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