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的诱惑一

剩下的果实

“汪梦丽这三个字是不是不吉利，注定孤独一生？”汪梦丽问那和尚，眼睛盯着他头顶的发茬。

这一句话泄露了汪梦丽多少信息，天真、迷信、急于嫁人。算命的秃头中年男子在这个冬天的下午三点在这个二十九岁女人身上赚了九百九十九元，其中成本一元是姻缘符，叠好的旧黄裱纸上划了几笔看不懂的梵文过塑，用红绳吊着。“你名字很好，顺风顺水，这张姻缘符女施主要与贴身衣物一起戴，不出一周，红鸾星动，必有姻缘出现，如若不然，我天天在银行门口摆摊欢迎砸场，记住，心诚则灵！”

看他信誓旦旦，汪梦丽也不心疼那存着的一千元结婚基金了。她如获至宝，一边往对面的公司走，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这是出纳的职业病。

假和尚记得这个女孩，出手很大方。而现在， 这个叫汪梦丽的女孩就活生生摔死在自己眼前，四肢尽断，脑袋先着地，头颅活生生从中间分开一道大口子，脸上两只眼珠脱出了眼眶，鼻不像鼻，嘴不似嘴，脖子断裂往左歪曲，只有那条挂着姻缘符的红绳与身体下面那滩血弱弱呼应着。

汪梦丽马上要跳楼了，对面偌大刺眼的LED屏幕上还在放逼婚网的广告，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每次面对年迈外婆时，外婆总如老年痴呆症一般重复着同样一句话：“结婚了吧？”几次反复后，姑娘开始痛下决心“我不能再慢慢挑了”，选择求助逼婚网。最后一幕，外婆全身插管躺在病床上，看上去生命垂危，姑娘则身披婚纱，和一个男人走到外婆的病床前说：“外婆，我结婚啦！”

“跳啊，快跳啊！”

“别老耽误时间，有本事你跳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不见自己父母在哪里。再见了，爸妈。朝着没有气垫的方向，汪梦丽毅然跳了下去。

巨大沉闷的声音，嘈杂声在这一瞬间安静。

她已经死了，大腿还在抽，像解剖台上的青蛙，银行保安对着猎奇的记者、看热闹的群众很凶：“不要拍，不要拍，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

女人伤心，或为了感情，或为了金钱，倘若两样都失去，有人选择面对，有人选择遗忘，最差的选择逃避，如汪梦丽。

汪梦丽要是知道自己死相丑成这样，肯定后悔从银行的五十楼跳下来，但又别无选择。

上星期，情人节下午，办公室的90后东北女孩徐彩艳收到了男友的一大束红玫瑰，财务部的所有人都起哄了，“亲一个，亲一个！”

徐彩艳的男友有点腼腆，睫毛低垂吻着女朋友说道：“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好吗？”

徐彩艳哭得眼睛像熊猫。就这样办公室每个人都分到了徐彩艳的一朵散发淡淡芬芳的植物生殖器还有红色炸弹，轮到汪梦丽的时候，徐彩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梦丽姐，什么时候轮到你啊？”

“就快了。”汪梦丽接过玫瑰和请柬，摸了摸起伏不定的胸口，事业线中间夹着一枚姻缘符。

俗，玫瑰俗，情人节求婚俗。

说实话，二十九岁仍然单身一人的汪梦丽看不上徐彩艳，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乡下妹竟然找了外企白领男朋友，之前以为他只是跟她玩玩，没想到发请柬了，现在的男人都是什么眼光。汪梦丽自认要胸有胸，要脑子有脑子，身边围绕的男人们她看都不想看，傲气地把他们放在眼角……我的白马王子，他一定是比徐彩艳的老公强几百倍的。

心里有点烦，汪梦丽一回家，院子里母狗配了条公狗，父母都能联想到自己单身还不如狗，催着她还不赶紧找个男人嫁出去，好像汪梦丽生下来的最大功能就是嫁出去。无聊地在逼婚网上浏览着来信。这男人不错，海龟背景，自营公司，戴眼镜，斯文温和，年龄虽然是四十二岁，但保养得很好，照片上露出的手表是江斯丹顿，另外一张是在海滩边晒太阳的笑脸，低调奢华的男人，情人节竟然还在线，不是单身就是太忙。汪梦丽发了一封信，留了自己的手机号，万一中了呢？

这就是商博文的来历。

对于第一次晚餐就把自己身份证亮出来的这种坦率相亲男，汪梦丽十分有好感。他的五官俊秀，不乏阳刚之气，态度不卑不亢，说话有礼有节。“没办法，刚从国外回来一年，现在公司里都是开放的年轻女孩，我父母和我都无法接受，我理想中的是传统的中国女性，如江小姐一般，传统与风韵的结合。”

江梦丽的紫色小碎花旗袍在咖啡厅迷离的灯光和暧昧的音乐声中显得娇媚，有一句没一句的打探着，优雅的嘴巴一张一合吃着精致的饭菜。

他的车是银色顶配奔驰S600，桃木内饰低调含蓄，商博文目不转睛看着前方，红灯时候停车，商博文在汪梦丽耳边轻语，我真想把你娶回家。

“可我们还不熟悉。”

“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那么白，真想带你去我加州家里晒几个月太阳。”

下车时商博文让汪梦丽闭上眼睛，让汪梦丽小失望的是，他只吻了吻自己的额头。

情人节第二天，公司所有的未婚离婚女性都知道了银行旁摆摊的那算命和尚姻缘符灵验，趋之若鹜。因为公司的二十九岁剩女汪梦丽竟然在楼下被高富帅求婚了，整整一车的香槟玫瑰，办公室根本放不下，连一向刻薄的财务总监也破例放了汪梦丽半天假，让她去尽情享受恋爱时光。去了游乐园，旋转木马没有因为以前电死一个女孩而停业，摩天轮也没有因为似水年华谋杀就停止转动，轻轻拥抱着她，商博文温柔道：“以前的你肯定受过伤。”

汪梦丽点点头。

“从今以后让我好好保护你。”

直到跳楼的最后一瞬间，汪梦丽还想起这句话带给自己的温暖，视爱情为信仰的人最后都死得很惨。

在商博文的公寓里，汪梦丽的父母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他们只是中等之家。女儿在国企上班一直是自己的骄傲，为了她的婚事两个老人愁昏了头，现在突然掉下个金龟婿。魔都中心地段装修考究的四房两厅公寓，还有对方和蔼可亲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教授的父母，说如果他们结婚就在富人区买一栋独立别墅给他们结婚用，如果不喜欢魔都的雾霾也可以全家移民去美国，那边也有房子，连她父母都想掐掐大腿看是不是在做梦。

看房，看房，眼花缭乱。当商博文把写有两人名字的新别墅房产证交给汪梦丽的那天，也是汪梦丽跟他上床的那天，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商博文的床技太高超，以前男友不屑一顾去做的事情，商博文做的极好。汪梦丽觉得，一个男人只有真爱一个女人才会愿意亲吻她的私密部位，而那种感觉太畅快。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似梦似幻。婚礼准备订在五月，商博文耐心地陪着挑婚纱挑喜帖，在同事眼里，汪梦丽是种了头彩的幸运女孩，一个月不到就能搞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徐艳彩也十分羡慕，问着：“最近忙什么呢梦丽姐？”

汪梦丽淡定地笑着：“哦，我老公的公司要上市了，好忙，你放心，将来有什么内部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正是公司上市的事情让商博文的头发花白，汪梦丽也焦急地问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公司的财产不够，唉！就差那么五六百万，存在里面一个星期银行开个证明就可以取出来，不过没关系，我准备把房子和车都卖掉来凑，不用你管，你写你的请帖名单。”

“既然在一起，就要甘苦与共，反正存进去马上就能拿出来，上市以后我们至少能赚十倍。”

汪梦丽刚准备去死，站在楼顶往下看时想着自己当时一定是德芙巧克力吃多了，才会跟父母说这样的话，让他们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把住了那么多年的老宅子卖掉，连同在公司挪用的钱在内。

一个星期以后，商博文消失了，身份证是假的，售楼小姐是租的，车是租的，公寓是租的，别墅是不存在的，房产证是PS的。父母和自己给出去的钱是真的，付出的感情也是真的，同事的嘲笑也是真的。不想报警，好像报警了钱和感情就能找回来似的，他这么周密，想必早就找好了退路。

如果有太好的事情发生，首先要问一句：why me？坠楼的瞬间，汪梦丽忽然想通了，来不及感觉到痛，人已离开了这个满是谎言和欺骗的世界。

这种事每天都有，不足为奇，本地新闻报道了此事，七天以后渐渐平息，无人关心。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商博文又若无其事出现了，还有别的女朋友要陪。路过兴华儿童医院的时候下了车。一岁的女儿在这血液科住院，新房装修污染女儿得了白血病，老婆去年就丢下女儿跑路了。商博文这次又有钱延续女儿的生命，为了她，当个骗子又何妨，以前骗过的女人要么报警，要么自认倒霉，更多的是对自己念念不忘，哪有像汪梦丽这种蠢货，为了一两百万去跳楼，实在理解无能。商博文边走边冷笑。

程一多在出狱后把自己的晦气名字改成商博文，这是商博文的建议，出狱两年来，女朋友多到连自己都应付不过来，这都得感谢住在对面那个真正的商博文亲口传授的驾驭女人的秘诀。

兴华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白色小面包车，商博文路过，头被重击，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手是反绑，脚有镣铐，鼻子里充斥着人类粪便的恶臭。

我在哪里？商博文在黑暗中喊，旁边传来女人痛苦的低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