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幻象一除，周凡眼睛睁开，只觉面前的一切皆是亦真亦幻，一时目光中透出几分茫然无措。

世上万事，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方才一场幻梦，醒来后心中恍惚，仿佛已经过了三生三世一般。

正自彷徨中，一道清朗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威慑：“周凡，你可以出去了。”

周凡一抬眼，便见周天负手立在自己面前，面色沉稳，不露半分情绪。他心中空茫，一见周天这才想起，自己正在测试中。

听他叫自己出去，周凡不由惴惴问道：“我……可入选了？”

周天凤眸微转，向他瞥去一眼，淡淡道：“叫你出去。”

知道周天身份非凡，周凡不敢再问，虽然心中疑惑，也只得依言向外走去。

一路上，他只见其余接受测试的门生，个个神色怔忪。虽然只是立在地上，脸上表情却各自不同，显然是陷入不同的幻境中。

周林不知见了什么，满脸邪笑，口中嘿嘿有声，唇边还挂着几丝口水。那样子，更叫那张尖嘴猴腮的瘦脸显得猥琐不堪。

周重更是紧闭眼睛，口中呓语不停，不时磨磨嘴巴，想是已经在环境里睡着了。

……

见了这些人，周凡只觉有趣，脚步不由放慢。在路过司徒南身边时，却见他满脸泪水，浑身发抖，额角上青筋都暴了起来，显是非常痛苦的。

他自觉与司徒南有些缘分，心中早已将他当成朋友，见他如此痛苦，不由放慢了脚步，探手想将他叫醒。

无奈手指还未伸出去，便觉指尖一痛，如同被火烧了一般。

他疼得一抖，伸手来看，却又分明毫发无伤，心中诧异，难道方才的痛是错觉？

愣怔片刻，见司徒南浑身抽搐更甚，两只手紧紧捏成了拳头，口中赫赫有声，下唇都被牙齿咬出了血迹。

“司徒兄弟，你……呃！”

正待开口，唇上又是一痛，与方才指尖的疼痛一样，也是烈火灼烧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皱眉，摸了摸自己嘴唇，又是毫无伤痕。心中诧异，抬头一看，只见周天目光含冰，正冷冷望着自己。

周凡骤然明白，方才手上唇上，那疼痛都是周天在作法。

修道之人，果然厉害，不动一分一毫，便能叫人疼，叫人怕。

他立在那里，看向周天的目光越发多了几分羡慕。

而周天白衣飘然，双唇一动未动，周凡却听到他清朗冷冽的声音，未过双耳，直入脑中一般，万分清晰地传来：“周凡，你若作弊，坏我规矩，现在便可离开。”

周凡晃了晃头，确定耳边无一丝声响，而且周天嘴唇未动，这声音是如何传来？

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腹语传音术？

这等仙术，他从前只在古书上见到过。心中向往，还特意问过当地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世上是否真有这样的神术？

当时那先生捋着胡须，漫声说道：“这乃是上古仙术，我也只在仙人的记载中看过，从未见有人使过。据说，要用这腹语传音术，需要强大的内力，方可叫自己脑中的声音，不需入耳，便直入人心呐！”

那时周凡年纪小，只将这些当成故事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以真正见识到。

如今见了，对于修仙之事，越发心生向往。倘若他能入选，将来好生研习仙术，是不是有一天，他也可以有这样的修为？

他立在原地发愣，脑中满是将来成仙之后，腾云驾雾，仙术非凡的模样。突然脑中画面如流云般被一阵冷风吹散，他再去看周天，他又用腹语对他传音道：“快些出去，不要打扰其他人。”

周凡想说话，但见室内安静异常，生怕自己的声音打破其他人的幻境，又成了作弊的罪证。于是缄口不言，只向周天点了点头。

周天心中，亦有几分诧异。

他的腹语传音术，其实不是任何人都能接收到的。

所谓仙术，自然是成仙得到之人，才能用来交流。一般弟子，哪怕是修炼数年，能接到他这传音术的也不多，而这个周凡，明明还未入门，倒已经将他的“话”都听见了。

也不知是真能听到，还是歪打正着。

正略有诧异，见周凡已经转身要走，他又传音试探道：“先等等。”

果然，这周凡立刻转身，眼含疑问望向自己。

周天这次是真的信了，这周凡天赋异禀，真的是可以接收到传音术。

他心中暗自感叹，这小子怕是比自己天赋更高，天生就是修仙的好苗子。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仍旧用传音术，淡淡说道：“出去后不要乱走，原地等候结果。”

周凡点了点头，终于离去了。

离开之前，他侧目看了司徒南一眼。

他脸上那痛苦模样已经不见，只是额头冷汗还未褪去，看上去有几分憔悴虚弱。

因为周天一再驱赶，周凡再不敢耽误，只看了一眼便加快脚步向外走去。不想还未出门，肩头一沉，他一回头，竟见司徒南也跟了上来，还勾住了他的肩膀。

相视一笑后，两人一起出门，在门口山谷处等待其他人出来，宣布测试结果。

山谷中景色宜人，时不时有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花草清香。

两人临风而立，衣角飘飞，周凡好奇，不由问道：“我方才出来时，见你泪流满面，不知你见到什么幻象了？”

司徒南面色微沉，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些烦心的东西。”又转而问他，“你呢，周凡兄弟？你出来的这样快，是不是幻境十分好破？”

周凡道：“我的幻境……哎，我倒是盼着它能更长久一点儿呢！”

司徒南诧异道：“周凡兄弟为何这样说？”

他感慨道：“我幻境中，自己是个仙术天才，和周天一样有本事，人人高看我一眼！我正在幻境中陶醉呢，结果，不过片刻就醒了过来。真是黄粱一梦，没意思透了！”

司徒南笑道：“幻境再美，也是假的。人么，总得清醒着，才能慢慢向前，把那些梦境变成真的。”

这话被他说得沉甸甸的，及有分量。

周凡侧目去看，只见司徒南立在风中，衣角与黑发都在翩然飞舞，而他面色凝重，却沉稳如同雕像一般，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敬佩。

“司徒兄弟，你说得对！”他心中也有了几分豪气，“咱们总得清醒着，才有力气往前走。将来，咱们定能成为和周天一样的人！”

“呵，成为和周天一样的人？我来看看，是什么人在这里大放厥词？”

周凡正与司徒南说着，身后传来一人嘲讽的嗓音。他们双双回头，见周林负手立在他们对面，满脸都是鄙夷之色。

被这神色激怒，周凡正待反驳，周林却又说：“一个出身下贱的东西，连做个凡人都是贱骨头，居然还敢口出狂言，要成为周天那样的人！想当仙人，你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你！”

周凡怒极，衣袖一挽就要向上冲，却被司徒南扯住了，“周凡兄弟，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周凡一边挣扎，一边怒声说道，“不叫他知道知道厉害，他真当这里是他的周家，可以无法无天了！”

“你来呀！我倒要看看，是谁让谁知道厉害！”周林也是年轻气盛，说着便拉开了架势，朝周凡勾勾手，一副挑衅模样。

正当此时，周重也从门内出来，一见这样子，立刻跑到周林身畔，冷声问道：“怎么，那个小子又敢挑衅你？”

周林冷哼，“倒不是挑衅我，是他自不量力，说自己可比周天！”

说完，哈哈一笑，周重更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一边笑一边摇头，“就他？还想和周天比？”

方才从幻境到现实，已经让周凡心中落差有如云泥，正是万分沮丧的时候。现在又被他们无情嘲笑，更觉心中激愤难忍。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人身份高贵，气焰嚣张，而他却只是一个小小裁缝？

怒气越积越深，他拳头紧握，因被司徒南扯着，不许他上前打斗，他猛地一甩，居然在半空划开一道巨大气流，将司徒南身体震开了。

这……这竟然不似凡人的力量。

司徒南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被他这一震，深知他绝非凡类。踉跄着勉强立住，正暗自感叹，见周凡已经飞扑到周林与周重面前。

他提起周林的衣领，冷声吼道：“告诉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我周凡将来，一定出人头地，叫你们好生看看！”

“你这卑下之人，拿开你的手！”身后，周重猛拽他的衣领，他一回头，目光冷冽猩红，竟有几分摄人之力，将周重吓得不自觉便松了手，茫然后退了两步。

周林被他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正踢腾着双脚乱打，他们身后传来冷而悠远的一声：“统统给我住手！”

一时间，周凡手指僵住，周林也愣怔片刻，旋即回过神来，将周凡一甩，忙奔到周天身旁，哭声哭诉道：“我原本好好在这里等候，可是他……他突然对我发难。您看，我这脖子，都被他掐得快断了！”

见他这副模样，周凡暗自冷哼。

周天也没理会周林，人立在石崖之上，双臂负在背后，身姿英挺有如山间绿竹，声色朗润平和，缓缓说道：“方才，你们诸位都经过了破除幻境的测试。”

这是，要公布测试的结果了吗？

之前扭打的，看风景的，说笑的众人，此刻全都站得笔直，全神贯注听着周天的话。

周天身后，还有几位仙风道骨的老仙家，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们连石崖都不踩，只身穿白袍，悬空立在风中，叫这些前来测试的学子们暗暗惊叹。

周天道：“到此刻为止，所有人都已经打破幻境，从里面走了出来。谁能告诉我，这个测试，意义在何处？”

山谷平地上，一群人交头接耳，谁也不敢大声回答。

“没有人知道么？”周天再问一遍。

周凡正苦思冥想，一旁司徒南扬声说道：“我来说。”

“哦？”周天目光向他身上一绕，有几分赞许，“请讲。”

司徒南说道：“既要修仙，那便不能只是修炼身外之术，更要修心。众所周知，修心容易走火入魔，一着不慎，坠入幻境，就会进入魔道。这次测验，叫我们面对幻境，正是用假象引我们向魔道走。越是更快破除幻境的人，便是意志更坚定的人，更适合修仙问道。”

周天缓缓点头，他身后几位老仙人，亦是露出赞许之色。

司徒南虽然性子沉稳，但此刻也不免略有得意。周凡见状，真心替他高兴，正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想就被周天点了名：“周凡，你是如何看待这次测试的？”

“啊？”周凡指了指自己鼻子，“你问我？”

周天缓缓点头。

“这……”周凡苦思冥想半晌，为难地说道，“我一个小小裁缝，读书也不多，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是觉得，这测试中的幻境实在逼真，要想分出幻境与现实，太难太难。”

周天笑道：“那你为何，还能那样快打破幻境呢？”

周凡苦笑，“因为从小到大，我都只敢做最难的事。世上骗人的路太多，只有选最苦的那一条，才不怕受骗。”

周天并不表态，只是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他心中忐忑，也不知周天对他的回答是否满意。周天与几位老仙人聚在一处，商议片刻，又立上石崖，沉声说道：“好了，现在来宣布，通过测试的学子名单。”

底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安地等待。

一个又一个名字念过去，周凡还没听见自己的，手心都冒出一层冷汗。

“最后，还有两人也通过，他们是周凡，和司徒南。”

这一声落地，周凡猛地松了一口气，和司徒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朗然而笑。

周天又公布了所有人的去向，最后，对周凡与司徒南说道：“你们二人，就去药园伺候灵草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