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的请求，引来的是如星火燎原之势的笑声，仿佛烈日炎炎下，出现了连续不断如潮水延绵起伏的澎湃巨浪，一次次回荡在每名宋军的心间。

金军阵营中，最前面的一名大将笑的最厉害，在马背上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好几次差点掉下来。

他好不容易才在周围将士的笑声余音中解脱出来，才终于将把的恢复了平静。

面对如此严峻的战事，他们竟能笑的如此离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金军对此次作战看来是有十足把握的。

那名刚刚笑的不成样子的将军大喊道：“宋将军，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还是你们两村之间在因为争水源而打架？”

那巨大的声响就像一只雄狮在肆意的怒吼，又引来了金军的一片嘲笑。

宋成无言以对。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身后那两千多名官兵和上万个宋州百姓。

他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们女真族有个习俗，喜好单挑，今天我也想领教领教。”

说完，他快马加鞭奔向两军正中央，停了下来，战马在他的脚下来回踱步，仿佛就是他躯体的延伸，在上万个完颜氏战士的面前仍旧保持那昂扬的姿态。

宋成利用金人特有的观念来转移目标，还是奏效的。

那名嘲笑他的将军，左右各一的晃动着自己的脑袋，看了看身后的方向，似乎是得到了允许，便手持两把利斧冲了上去。

“后羿，你要时刻盯紧宋将军的背后，严防冷箭。”我对专心瞄准的后羿叮嘱着，他一动不动地将视线与搭在弓上的普通箭支形成一线，低声对我说：“大人，我有十足把握直接射穿完颜阿骨打的心脏。”

“万万不可！”我惊讶的赶紧制止他的想法。“虽说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擒王，可一旦完颜阿骨打被你射死，必定会完全激怒整个完颜氏部队，到时候别说是这两千兵马，就连整个宋州也必被屠城，以泄金人失首之恨！宋将军想以自己一人性命换得真个宋州，你切不可坏了他的好意。”

后羿很快明白了我说的意思，那绷紧力气的弓箭稍微缓了缓，转到了宋成的前方。

我并没有后羿的神眼，并不能精准看到完颜阿骨打的精确位置，相比那首领而言，我更担心的是耕柱子的威力。

“来将何人？”宋成看向眼前战马上的男子。那男子壮如牛，光着上身，黝黑的皮肤之下，可想而知，是一腔滚烫的渴望战斗的强大心脏。

女真人天生好战，自小如果拥有战斗体质，必定接受非人般的严酷训练，而所有训练中，最让他们拥有荣誉感的就是斗牛，也就是中原人所说的单挑。

“完颜宗干。”

“我有所耳闻，你是完颜阿骨打的长子！”

“父亲派我来拿你人头，少说废话！”完颜宗干的话音刚落，一蹬马肚子，手持大斧向宋成挥砍过来。

宋成双手高举长枪，枪杆好不容易能够抵住巨斧的威力，却在缓缓下滑。

宋成被逼无奈，眼看斧子的利刃就要切破肩甲，攒足一口气，双手向上一顶，将一双利斧顿了出去，胯下战马在强大的反作用力下，向后急退好几步。

待马步平定，完颜宗干一道横斧，扫向宋成的甲胄，宋成知道手中兵器抵挡不及那斧光的速度，便在马上一个后倾，身体与马背几乎持平，躲过这一击。

宋成直起身子，只见头上阳光瞬间变成一片黑影，完颜宗干那另一支巨斧如乌云一般，盖住了太阳，向他的头劈来。

在巨斧的挥舞之下，宋成的头颅在红盔的包裹中，如同一只等待被劈成两半的红球。

完颜宗干的三板斧，绝对是战场上最简单粗暴的制胜法宝。

脑浆迸裂、皮开肉绽的恐怖画面在我脑海浮现开来，宋成却一个侧身侥幸躲开那支立劈下来的斧子，可那身下的战马却不能避免如此强力的一击，巨斧重重压进它的脊梁，巨大的破坏力折断了战马的四条大腿，把宋成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没有了坐骑的将领，如同失去了双腿。

完颜宗干的斧头在马背里陷得太深，竟不能轻易拔出，他兴奋地也跳下了自己的战马，一只脚蹬在宋成的马脊上，双手奋力抽动着那支巨斧。他上下左右地费力晃荡着斧子的把手，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完全抽离出来。

宋成踉踉跄跄地勉强站起身，摇摇晃晃的面对着完颜宗干。

那魁梧的汉子放荡不羁、哈哈大笑，硕大的臂膀之下，轻松地拎着巨斧，一支巨斧还在不停地滴血，在他缓缓走过的沙土上留下一道血痕。

宋成的身后，飞奔出几名副将，却都被他示意退了回去。

他面临的，不是与仿佛野兽一般的完颜宗干单挑，而是他秉承自己志愿的延伸。

宋成一旦逃跑或者接受了支援，就是对所谓斗牛仪式的亵渎，就是对女真人的最大侮辱，后果可想而知，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即便单挑失败，也要死在完颜宗干的巨斧之下。也许，宋成压根就没想活着。

就算死了，他也仍想以一命换一城。

“这个蠢货。”我在兄弟情义之中突然产生一种怨恨，觉得宋成这个人太天真了。

就算他英勇就义，金军就能够善罢甘休？就能保证金军不攻城？他真是太傻了。

“可是，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可以说是必败的局面，他又能做什么呢？”我转念间，看到完颜宗干正在战场的中央，玩弄着宋成。

宋成一次次的爬起，却被完颜宗干一遍遍的推到。他已经没了力气，那相对瘦弱的身躯，别说是三板斧，就是抵住那一双利斧，也算人中豪杰了。

金军阵营里，又是一片片澎湃的笑潮。

完颜宗干也许是玩够了，把斧尖停在已经倒地不起的宋成的额头前。他无需费力，单用那如半个人身大小的巨斧落地的压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使宋成身首异处。

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

后羿睁大的眼睛已经泛出两道泪痕，那手中的凤尾弓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抖动。

人们万念俱灰，不知道宋成死后会出现什么战况。

也许，金人会佩服这位勇于以弱对强的宋朝将军，暂缓攻击的计划。

也许，他们会以损失一小部分兵力的代价，换来屠城的快感。

也许......

谁也不知道答案。

完颜宗干把巨斧举得老高，再一次遮住了宋成头顶的太阳。

巨斧在空中短暂的停留，完颜宗干将视线从还在用尽最后一口力气支撑起身的宋成身上，移到前方两千多人的宋军，示意着完颜氏部队，大吼一声：“杀！”

浩瀚的黑油再次涌动起来，号角声强大的穿透力，震撼着每一名参战将士的心，也包括我。

金军发起了全面进攻。

在奔腾的金军最前方，完颜宗干的手臂持着利斧，向自由落体一般，砸向了宋成。

这一刻，宋成此时已做不出任何躲闪和抵挡攻击的动作，只能听着那由无数嘶吼交杂而成的大潮，慨叹就算自己牺牲，却还是未能如愿，他静静等待着巨斧的降临。

突然，完颜宗干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一般，巨斧重重砸在空地上。

他跪下身子，手捂着脖颈，却无法止住喷涌而出的血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