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来，让赵婶看看，唉，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都没了。”
“对不起啊，赵婶让你们吃苦头了，这几天想了好多遍，食材都是新鲜的，有可能是调味料什么的出了问题，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说来说去，都是赵婶不好……”
“那个，少爷，赵婶恐怕没办法兑现跟你的约定了，呵，这种意外赵婶也没想到……据说老爷子到现在还没出院，我不太方便去看他，下次你去看老爷子的时候，帮我跟他说声对不住。”
赵婶憔悴了许多，依旧穿着朴素的藏青色棉袄棉裤和那双妈妈生前买给她的皮鞋，土土的，一点都不懂得搭配和打扮，一点都不好看。见到了舒灏然，她笑着把他拉到床边坐下，说的每句话都微微发着颤，咬音不准，苦涩怅然。舒灏然挨着她坐着，没怎么说话，两只小手抓着她胖胖的右手，细细地看，不肯松开。赵婶的手也不漂亮，粗糙宽厚，长着茧子，但这只手曾经摸过他的脑袋，拍过他的肩膀，给他穿过衣服围过围巾，烧过好吃的饭菜，拿着抹布擦过家里的每一寸地方……那不仅仅是能干，更多的是关怀，但他现在不得不割舍这份关怀，不得不把希望放在将来。
“赵婶……”舒灏然低着头，脸色略微苍白，用自己的小指，轻轻勾起了赵婶的小指，“那我们重新约定，好不好？”
简单的安慰不足以弥补心里巨大的空洞，于他，于覃凯，于赵婶，都是。事情已经发生，太快太急无可挽回，如果勉强留下来，只会越来越伤，越伤越重。
“我们约定，之后无论赵婶去哪里，都是灏然跟阿凯的赵婶，等到灏然和阿凯来接赵婶的时候，赵婶一定还是现在这样健健康康爱笑爱唠叨的赵婶，会跟我们回家，再也不离开我们，烧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做天底下最开心的人。”
“少爷……”
可是，总要做点什么，如果避免不了会痛，他愿意分担。
被勾着的胖胖手指抖了抖，舒灏然眼眶发红，抬头看向赵婶，赵婶眼底滚着泪花，嘴唇哆嗦，胖胖的身体抑制不住发抖，最终在听到覃凯的呜咽声后，彻底崩溃了。
“呜……”她在舒家待了整整十二年，一个人一辈子至多也就七八个十二年，她喜欢老爷子，喜欢老爷和过世的夫人，喜欢少爷，也喜欢覃管家和覃凯。她一直觉得，自己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努力尽好本分，关心他们，照顾他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不离不弃。然而变故却如此突然，这样的结局让她情何以堪，她用心做的饭，一年一次的年夜饭，却让老爷子差点死了，少爷差点死了，一家子人进了医院，疼得死去活来。
这样的罪，她背负不起，事实上舒旌宇并没有说太多过分的话，但一句“你走吧”就足够足够，她再没有任何辩驳的力气，哭着整理箱子，哭着走出家门，哭着在大街上走啊走，走了整整一夜。最可怕的不是被人扫地出门，不是在大城市里无所归依，而是伤害了心里最重要的人却除了说对不起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弥补。原本以为，这辈子大概只能这样浑噩度过了，再也无法原谅自己，再也没脸回去那个家，无论她的心里有多少委屈，多少懊恼，也没有任何回头的机会。
可是，眼前的孩子，刚刚说了什么？
我们重新约定……
无论赵婶去哪里，都是灏然跟阿凯的赵婶……
会跟我们回家，再也不离开我们，烧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做天底下最开心的人……
她说对不起，他没说不要紧，他说将来他们会接她回家。回家，他说那里是她的家，将来，她还可以回去。坚定的，直率的，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怀疑，这样的话足以弥补她心底所有的遗憾和失落，无论将来她是不是真的还能回去，都已经够了，够她守着这样的温暖，过一辈子了。
“赵婶，呜呜，我最喜欢赵婶了！”覃凯早就忘了爸爸对他说的男孩子不能哭，一下子扑进赵婶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这个如同妈妈般存在的女人，他无法接受就要失去了。
“……”舒灏然依旧挨着赵婶坐着，没有抱她，也没有哭，略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额头，遮住了细密的冷汗，也掩住了他那双低垂的眼睛里，因为疼痛而略微迷离的光芒。
之后赵婶又说了什么，覃凯又说了什么，他都有些恍惚，几乎没有听清一个字，只是含糊地应着。再后来，因为两人是从家里偷偷摸摸跑出来的，不能待太久，所以离开的时候，他还算撑得住，看起来也还不错，至少两个哭得一塌糊涂的人，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常。但走出了旅馆，走了没几步路，在一个拐弯口，几秒的断片，让他一头栽倒在地上！耳边是覃凯的惊呼，他心里惦记着事情闹大会被发现偷偷出来看赵婶，于是咬牙憋住了一口气，匆忙抓住一些意识，强撑着醒来，看着眼前放大的覃凯惊慌失措的脸，朝他勉力笑了笑。
“少爷，你别吓我！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带你去医院！”覃凯手忙脚乱，刚刚哭过的眼睛还是通红的，像是又要涌出眼泪来。
“没事……”舒灏然轻轻摇了摇头，心口的绞痛正在慢慢退去，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歇一下就会好，“你扶我起来，我只是有点晕。”
“嗯，好。”覃凯费了点劲，好在舒灏然自己也恢复了些力气，两人慢慢走了一段，走进了一家快餐店，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去买杯热巧克力来，少爷，你等等我。”
“嗯。”舒灏然点了点头，看着覃凯跑去排队，这才抬起手压着左胸，吃力地喘了喘。
他努力想过，曾经的自己在食物中毒后是怎么对待赵婶的，然而记忆一片模糊。所谓不上心的事永远记不住，大概说的就是他，他能记得玩过什么游戏，却记不得家里少了个这么重要的人之后是什么感觉。顺着想下去，他又不禁想了想爷爷去世时候的感觉，那个时候他人在国外，正在和朋友开生日趴，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爷爷过世了，然后……
[可是我最近有个很重要的考试……]
然后他说他赶不回去，没办法参加爷爷的葬礼。
“咳……”想到这里，舒灏然的脸色又差了几分，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有什么堵在胸口，引发了另外一种疼痛，并不剧烈，但细细密密，不依不饶。
“舒……舒灏然？真的是你？”正在他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甜甜的声音从带着惊喜到变得惊慌，“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安安……？”舒灏然有些吃力地抬起头，视线撞上了女孩担心的凝视。
巧遇吗？总在他这么狼狈的时候。
“你哪里不舒服？就你一个人吗？”凌慕安见他放下了按着胸口的手，努力坐好，不觉更加担心了，“你别什么都不说，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我没事……”小女孩还是穿着那件不合身的羽绒服，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好像大雨天忽然蹦跶出了个小太阳，舒灏然心口一暖，慌忙整理情绪，把难受的事先放下来，“你怎么在这里？和妈妈一起来的吗？”
“嗯，妈妈在排队买吃的。你真的没事吗？出了好多汗，脸上也白白的，一点也不像没事。”凌慕安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台测谎仪似的，“扫描”他的一言一行。
“诶？小安？”正说着，覃凯端了两杯热巧克力过来，看到凌慕安，不觉愣了愣。
“覃凯哥也在啊，我跟妈妈来吃饭，正好看到他……”看到覃凯，凌慕安的注意力断开来，礼貌地跟覃凯打招呼。
“现在十点多，你们吃的什么饭？”覃凯把热巧克力放在台子上，把一杯给了舒灏然，正打算把自己的一杯给凌慕安，结果舒灏然比他快了一步递过去。
“不，不用给我，我妈妈正在买。”凌慕安看着舒灏然推来的热巧克力，连忙推辞道。“今天妈妈不用去厂里，所以我们就睡了懒觉，现在来吃个早中饭，待会儿妈妈要带我去游乐场玩~”
漂亮的光芒在女孩的眼睛里闪耀，那种既期待又兴奋的情绪，影响了舒灏然和覃凯，心里淤积的烦闷想要得到释放，游乐场是个好去处，可以好好放松一下的地方。
“阿凯，我们也去吧？”
“少爷，我们也去吧！”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凌慕安一愣，随即眼里的光芒更亮了，她看了看舒灏然，又看了看覃凯，心口咚咚直跳，这要是真的可以一起去玩，该是多好！
“那这样，我和阿凯回家一趟，拿点钱，也跟家里人说一声。然后，十一点在游乐场门口，我们不见不散好不好？”既然决定了，舒灏然轻笑着把前后规划了一下。
“好！”覃凯点了点头，看向凌慕安，等她说好。
“……”凌慕安显得有些紧张，小脸上透出淡淡的绯色，原本今天妈妈答应她去好久没去过的游乐场就让她激动不已了，现在又遇到这两个人，说要一起去玩，她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不过等等，似乎，好像，忘了什么事？
“安安？”舒灏然见她默不作声，神色忽喜忽惊，不觉疑惑。
“啊！对了！”凌慕安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头猛地一抬，眼睛直直看向舒灏然，就说她好像忘了什么，刚刚还在说舒灏然的身体问题，结果被覃凯一岔，差点就忘记了！“你刚刚那么不舒服的样子，怎么能去游乐场，应该回家休息！我差点就忘了，幸好，幸好……”
“呵呵呵……”舒灏然被她一惊一乍搞的实在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音，眼前的小家伙俨然已经有了将来唠叨他的架势，让他感到既熟悉又新鲜，胸口的不适不觉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对，小安说的对，我也差点忘了！”覃凯经这么一提醒，才觉得自己最近太在乎自己的感受，几乎就要忘了爸爸口中时常念叨的“职责”了。
“你们两个听好~”舒灏然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勾起唇角，“游乐场我今天是去定了，而且保证，身体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