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田氏厌恶方长庚,自然也不会认为二房是她的子孙。
眼下那害人的一家子终于离开了她的生活,方田氏心里不知道有多舒坦。
大雪初晴这天,方田氏端了个簸箕,往鸡窝里撒了些粳米,哼着小曲,心里寻思着晚上得加个菜才好。
西侧屋的门帘挑开,露出张白嫩的小脸,见着院子里的方田氏,笑着喊:“奶奶,今天这么早啊。”
方田氏看到大房的方艾娘,喜上眉梢:“哎我的乖孙女,你病好啦?能下炕啦?”
方艾娘这几天一直窝炕上,其实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她乐得偷懒,硬是多赖了几天。
方艾娘钻出屋子,腻到方田氏身边,露出个讨好的笑:“奶奶把那害家精赶了出去,艾娘自然好的快啊。”
方田氏厌恶二房,在方家并不是秘密。方艾娘作为大房的孩子,耳濡目染,发现时时踩上二房一脚,会更得方田氏的欢心。
果然方田氏眼里的慈爱更浓了几分,她摸着方艾娘的丫髻,赞同说:“我早就说了,那几个就是来讨债的扫把星,偏偏你爷爷还不让我赶他们出去。这次那黑了心肝的方菡娘起了歹心竟然要害我乖孙女性命,你爷爷这才不得不松口。”方田氏恨恨的啐了一口,“可怜我的乖孙女多受了这么一场罪。”
方艾娘毕竟才十一岁,对方菡娘没那么大仇恨,平日里踩她欺负她也不过是为了争方田氏的宠。这次颠倒黑白把罪名安在方菡娘头上,害得她们姐弟三个被赶出家门,年幼的她心里也是忐忑过一段时间的。但方田氏在那之后对她又疼爱了几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都往大房送,这让方艾娘觉得,撒个小谎就能换来这些,非常值得。
眼下方艾娘也附和着方田氏,不住点头:“奶奶说的对极了。爷爷早该听奶奶的,我们这个家呀,都是有奶奶在,才越来越红火。”方艾娘甜甜的笑着。
方田氏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哎呦我的乖孙女真会讲话,今晚奶奶给你熬个鸡汤,好好补补身子。”
想到鸡汤的香美,方艾娘的口水差点流下盛大来,她越发奉承起方田氏来,惹得方田氏笑个不停。
院子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时候,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奶奶,在吗?”
听到这个声音,方田氏的脸色几乎是立刻黑了下来。方艾娘眼珠子一转,偷偷跑回了西侧屋,去喊她娘。
方菡娘左手牵着弟弟方明淮,右手牵着妹妹方芝娘,站在方六叔方六婶身侧,笑意盈盈的看着方田氏。
方六叔方六婶也喊了声:“大伯婶。”
方田氏眉头蹙起,没有管方六叔方六婶,而是狠狠盯着方菡娘:“你们来干什么,别喊我奶奶,我们方家没有你们这几个小杂种!”
方明淮跟方芝娘听着这恶狠狠地话,有些瑟缩的拉着长姐的手,躲在了方菡娘身后。
方六婶不忿的就要开口,方菡娘却出声打断:“奶奶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们几个,可是正儿八经的方家子孙,您说我们是小杂种,那岂不是在骂爷爷跟地里埋着的那些祖宗吗?”方菡娘仗着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小,故意将话说的又甜又糯,天真烂漫极了。
看着方田氏变得狰狞的神色,方菡娘心底爽快极了。
方田氏很难相信向来胆小怯懦的方菡娘会说出这种又毒又辣的话。她怒而转向方六婶:“你这烂嘴的婆娘,是不是你教她的?”
方六婶虽然也觉得菡娘说这些有些不妥,但她知道这个老贼婆是怎么折腾这些孩子的,孩子心里有怨气自然能理解。
方六婶忍气道:“大伯婶,这话你就说的不公道了。我们也是方家子孙,哪里会教孩子这种话。不是我说,大伯婶,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言行,在孩子面前做个榜样。”
方田氏气得举起簸箕就要打方六婶:“你个小辈,现在还敢挑长辈的不是?真是反了反了!”
方长庆在一旁看着,怎么会让方田氏打自己媳妇?
他一把挡在方六婶身前,农家汉子人高马大的身材,一下子就给了方田氏不少震慑。方长庆拧着眉头:“大伯婶,您一大把年纪了也要注意下自己言行。”
这就是在变相说她为老不尊了。
方田氏被唬不轻,后退几步,一下子又羞又恼怒,朝着院子里吼了一声:“老头子,老大老三,你们都死了吗?!看着我被小辈这么欺负?!”
“咳。”现在村里多喊为老方头的方中有挑起厚重的正屋门帘,举着旱烟,清咳一声,吧嗒抽了一口,这才慢吞吞的走了出来。“我当是谁,是老六啊。”
方家大房的方长庄听着动静也露了个头,从西侧屋出来了。
方艾娘倒也想跟着她爹出去看个热闹,结果被她娘按住了,不让她出去搅合浑水,她只好嘟着嘴趴在西侧屋的炕上,将窗户开了一点点缝,瞅着外面。
方田氏的三儿子方长应还未娶亲,单独住了西侧屋的一间小屋子,昨天出去跟狐朋狗友闹了一天,睡到现在还没醒。
方长庆跟方六婶都喊了老方头一声“大伯”。
方菡娘给方芝娘方明淮上前,她在六叔家里时就跟俩孩子说好了,见到爷爷,一定要喊得亲热些。
“爷爷!”“爷爷!”
“哎哎,好好。”老方头脸上的褶都要笑开了花。他不像方田氏那么厌恶二房,毕竟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孙辈一边一个抱着方老头的腿,喊得又甜又软,谁能抵抗得了。“这几天过的还好吧?”
方菡娘听了这话差点吐出来。
你特么现在还有脸问你这几个孙子孙女这几天过的好不好?他们差点冻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啊?!
但现在所求还未到手,方菡娘也不会因为这一时恶心就坏了事。
她笑着也喊了老方头一声爷爷,说:“这几天,方六叔方六婶对我们极好。”
“恩,那就好。”方老头点了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端起了架子,不再说什么。
方田氏见着这爷孙和乐融融的一幕就有些刺眼。她尖锐的抢过了话头:“老六你说你带这几个……”当着老方头的面,她没再骂小杂种,顿了顿,换了个称呼,“带这几个白眼狼回来做什么?我们可是淳朴的人家,养不起这种心狠手辣的白眼狼,你们既然把他们捡了回去,怎么不继续养着了?!”
方六叔性子憨实,被这话气的脸涨得通红。方六婶一竖眉就要骂回去。
方菡娘怎么会让好心的方六婶为了自己留下别人话柄?她笑嫣嫣的就把话头接了回去:“原来奶奶也知道这几天是六叔六婶在照顾我们啊。那这几天我生病的药钱,奶奶是不是给六叔六婶结一下?”
方田氏被方菡娘激得破口大骂:“你个臭不要脸的小表子!还敢问我要药钱,怎么没死在外面啊!?啊?!”
院子外慢慢聚起了人,冬日农闲本就无事,大家都乐得看些八卦热闹聊以消遣。
听方田氏骂的那么难听,有些村人就笑了:“哎呦方婶子,你这不像是骂孙女啊,怎么像是在骂仇人啊。”
方菡娘丝毫不恼,和声细气道:“奶奶你在家里骂骂我就得了。什么‘表子’这种话,让人家外人听去了,还以为咱家里乌七八糟呢,小姑姑可怎么嫁人啊?”
“娘,你别乱说话!”东侧屋里传来一道有些恼怒的声音,正是方田氏的老来女方香玉,年芳十五岁,正是说亲的年龄。
方香玉手中帕子绞了又绞,心中生怨,她这娘,从来都是只顾嘴上的痛快。要骂二房那丫头,骂什么不好,骂这种会牵连的糟践话!若是让那人听到了……让那人听到了……
方香玉恼的一扔帕子,心烦意乱的扑在炕上,又怨起了方菡娘,怪她把这话头牵扯到了她身上,恨不得出去撕了她的嘴!
园中的方田氏仿佛被戳中了一般,一下子哑口起来,只是狠狠瞪着方菡娘,恨不得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