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重新驶上了高速公路。
大概是刚刚吃完饭的缘故吧,车上乘客中,有同伴的都在与同伴说话;单个出门的,就茫无目的地拿眼张望道路两边风景;也有人轻轻哼起了小调。
没有了两个小流氓的长途汽车内,此时显得轻松而自在了。
玲子和燕燕也开始闲聊了。
她俩聊的,无非是在主人家干什么活啦,有什么开心和不开心的地方啦,晚上是看电视还是玩手机还是上街闲逛啦,等等等等,都是些没盐没醋的内容。
本来,燕燕还想询问玲子,想了解她与梦都之间私情交往的情况。
大概是有了前面两个流氓后生的插曲吧,燕燕终于忍住了没问。
玲子嘛,也因为想着车上人多口杂,同时也顾忌燕燕的大嗓门。
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燕燕谈论自己的终身大事,显然是不妥的。
所以玲子也不再提自己和梦都关系的话题。
大凡坐过长途汽车的人,都有一种体会,就是当汽车一个劲在高速路上疾驶时,乘客是最容易瞌睡的。
不多会,车上的乘客们,一个跟一个地睡着了。
玲子和燕燕也相继入睡了。
经过十二个小时的奔波,晚上十点多钟,长途汽车终于到达了长江南岸的修水县城。
玲子和燕燕的家都不在县城。
她俩的家,分别都在离县城十几、二十公里外的乡下,都要转短途汽车才能到达。
眼下时间这么晚了,短途汽车早停班了。
这个钟点,去找临时性的短途车吧?因为有了白天两个后生耍流氓的事件,玲子和燕燕并不敢贸然找车。
于是,俩人简短商量后,就在县城找了家小“宾馆”住下,标准间单价是:八十元/夜。
进入客房后,因为坐了一天长途汽车的缘故,两位姑娘实在是累坏了,根本没有心事和体力谈论别的的事情。
她俩草草地洗完澡,约好明天早点起床去坐短途汽车后,倒上床便双双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燕燕和玲子漱洗完毕,在街边小店随便吃了点稀饭馒头,就赶到“宾馆”旁边的短途汽车招呼站,一起等车去了。
等车的时候,燕燕和玲子各自买了些水果,那是要带回家过节的。
燕燕和玲子等的不是同一线路汽车。
虽然她们两家相距并不太远,但因线路不同,班车不同,只能各坐各的车了。
分手时,玲子和燕燕商量,这次回家,可休三天假。今天各自先回去与家人团聚;明天或后天,两人再相约见面。
见面时,一定要好好聊一下玲子与梦都的事情!
为什么呢?
因为玲子知道,梦都端午节旅游回家后,一定又会向自己发起感情上的进攻,而且肯定会再次提出与自己上床的要要求!
届时,是答应梦都还是拒绝梦都?
如果答应,该怎么答应?
如果拒绝,又该怎样拒绝?
象这样的大事,玲子不知该怎么拿捏,所以她必须向燕燕请教。
燕燕嘛,反正是个热心肠姑娘。而且,对青年男女感情上的事情,她又特别感兴趣!
何况,让玲子向市长儿子主动进攻的主意,也是她提出来的。
所以,燕燕满口答应了玲子的要求,同意和她改日细谈。
坐上短途汽车,一个多小时后,玲子便到家了。
“妈妈——!”
还没进门呢,玲子老远就看见了妈妈。
这会,玲子的妈妈手里拿根绳子,正在加固绑在大门上方的艾草叶。
估计是昨晚风大了些,玲子家大门上的那把艾草叶,明显地有些倾斜。
说起来,这就是南方人的习俗了。
每年端午节前,家家户户都要在门上插艾草。讲究的是艾草一可以辟邪,二可以消毒驱虫,三可以增加一年的瑞气。
“哎哟,玲子回来啦?快、快!看你拿这么多东西,来,快把东西给我!”
因为前天和昨天都通过电话,妈妈知道玲子今天到家,早在家里盼着了!
现在见到分别多日的女儿,妈妈别多高兴了!
妈妈风快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跑到女儿跟前,伸手就抢玲子手上的东西。
“妈,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玲子把手上的水果递到妈妈手中,自己依旧拿着旅行箱往家里走,边走边拿眼向屋里屋外扫视。
“哦,你爸上地里摘菜去了,一会就回来。你妹妹和弟弟上街去玩了。”
妈妈向女儿一一作了说明。
玲子的家,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那种老式农村住宅:
土砖砌的墙壁,屋顶是青色秦瓦。
进大门后,正间是堂屋,约有三十平米大小。
堂屋左右两侧是厢房。
堂屋左边的厢房,是一个长方形的大间,约有四十平米,是父母的卧室兼杂物间;
右厢房面积与左厢房相同,也有四十方米,但中间多了一道木墙,把它一分为二。
这两间小厢房中,一间原是玲子的卧室,一间是弟弟妹妹俩人的卧室。
玲子出去打工后,弟弟、妹妹就各睡一间了。
堂屋的后面,隔着正墙有一道门,跨过去后,左边是猪栏、鸡栏和牛栏三合一的牲畜饲养圈。
饲养圈外还堆了不少柴火。
在饲养圈的对面,也就是从堂屋过来后的右边,有一个五平方大小的厨房间。
厨房里有灶台、大水缸、扁担、水桶和家具。
不用说,那里是农村人家炒菜、做饭和堆放杂七杂八东西的地方。
很久没回家了,自打进了家门,玲子就感情复杂地打量着这个熟悉而又略感陌生的家:
靠堂屋后墙摆放的那张八仙桌,不知用过多少年了,木料已经发黑。
围桌子四边摆放的四张长条凳,也象八仙桌一样,木料开始发黑了。
堂屋四面的木板墙和通往厨房间、两侧厢房的门框和门板,也都是颜色发黑的旧木料;
还有堂屋右墙边摆放的那张没上过油漆的旧木柜,连柜子腿都有些倾斜了。
最后,玲子的目光落在了旧木柜上摆放的电视机上。
那是一台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的黑白电视机,至今最少有三十多年“机龄”了,而且早就不能收看电视了。
可是,父母亲居然还舍不得扔掉!
唉,穷苦人家,拿废物都当宝哇!
看着寒酸的家境,玲子心里生起了一种幽幽的凄楚和悲凉!
“妈妈,粽子包好了吗?”
打量完贫寒的家境,为了不影响母亲的情绪,玲子收藏起苦涩的思绪,开始与妈妈唠家常了。
玲子清楚地记得,以往没出去打工时,每逢端午节,自己都会和妈妈一起包粽子,现在的家境虽说贫寒,但回想起童年时的生活,还是激起了玲子包粽子的兴趣。
“哦,家里的粽子呀,昨天全包好啦!来,你看,茶叶蛋也煮好了。就等你回来过节呢!”
妈妈不知女儿的心事,乐呵呵地将女儿带回来的水果放到八仙桌上。
“玲子,要不要先吃两个粽子和茶叶蛋?”
放好东西,妈妈昵爱地看着大女儿。
“不吃了,中午吃饭时,大家一起吃吧。”
玲子也把手中的旅行箱放下来。
然后蹲下身子,“嘶啦”一声拉开旅行箱的拉链,接着就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妈,这是给你买的脑白金和燕窝;这是给爸爸买的两瓶‘二锅头’和两条‘云烟’;这是给妹妹的裙子和两件衬衫;这是给弟弟的两条牛崽裤、两件衬衫和书包;哦,这是我当保姆的那家主人,也就是王阿姨和王市长送给爸爸的‘茅台’酒和‘中华’烟。”
“哎哟,你说、王市长和王阿姨,还真给你爸送这么好的烟和酒哇?这、我们怎么承受得起呀!”
尽管昨天坐车的时候,玲子在电话中告诉过爸爸妈妈,王阿姨和王市长给爸爸送了茅台酒和中华烟,但现在亲眼看见王市长夫妇送的礼物时,玲子的妈妈还是激动得睁大了眼睛,说话也有些颤抖了。
“是的。这就是王阿姨和王市长送的!”
玲子不无骄傲地点头说:“他们还说了,叫我一定要代他们向你和爸爸、还有我们全家问好呢!”
“哎哟,这么大的人情!叫我们怎么报答嘛?”
妈妈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用手背擦擦泪说:
“那你回去时,我们拿什么送给他们呢?人家那是大领导吧?是不是比我们的县长还大?”
“比县长大多啦!省城的市长,可以管好多个县哟!”
玲子继续用带有骄傲的语气回答,好象她也沾了王家多大光似的。
“哦,你看怎么办,明天你回去,我们给王市长家送什么呢?”
想到回礼,妈妈真的着急犯难了。
“看你愁的。妈,你别担心,市长家什么都有;我们呢,什么都不用送。我把你的意思带到就行啦!”
玲子安慰着妈妈,接着问:
“中午饭都做好了吗?”
“唔,等你爸回来,炒两个蔬菜就好了。鸡鸭鱼肉什么的,昨天都做好了;粽子和茶叶蛋也是现成的。你现在回来,可是家里的客人了。你就只管吃现成吧。”
妈妈慈爱地看着大女儿。
嗯,从个子上看,玲子虽说跟出去打工时没什么变化,但她的皮肤明显变白了,脸蛋子也长漂亮了,穿着呢,可是比出去前洋气多了!
“玲子,来,你喝口水。”
妈妈一边开心地端详着女儿,一边倒了杯凉开水给她。
隔一会,玲子的爸爸回来了。
一看就知道他是从地里回来的。
在他手中的篮子里,装满了青菜、豆角、茄子和青椒。
而且,篮子里的蔬菜上,还沾着点点滴滴的露水。
“爸爸——!”
见父亲进门,玲子亲热地叫了一声,便上前接过了爸爸手中的篮子。
“哦,玲子,你到家啦!昨天坐一天的车,还在县里住了一夜,很辛苦吧?”
爸爸慈祥地看着女儿,随即掏出一包廉价香烟,习惯性抽出一只含在嘴上,拿出打火机点燃了。
“爸,今天过端午节,你就别抽那种便宜烟了!”
玲子见父亲还在抽三、四块钱一包的烟,心里隐隐作酸。
她把篮子递给母亲,随后快步走到桌子跟前,拿起市长夫人昨天上午亲手送的两条“中华”烟中的一条,准备撕开包装给父亲抽。
只是,玲子从来没抽过香烟,也没开过整条香烟。
她不知道整条香烟应该怎样撕开,所以,折腾了好一阵,也没撕开包装上的塑料纸。
“哎呀,玲子,爸爸怎么能抽这么好的烟呢?这是你买的?!”
爸爸看见女儿手中拿的是“中华”烟,忙上前阻止女儿拆那条“中华”烟的包装。
“你女儿现在出息啦!这烟是她做保姆的那家的领导,也就是省城的王市长夫妻俩送你抽的!他们还给你送了两瓶‘茅台’酒呢!”
这时,正在厨房间准备炒菜的母亲,骄傲地帮女儿回答了。
“什么,市长夫妻给我送烟酒?这、这——玲子,这是——真的?”
玲子爸爸是个农民,老实巴交了一辈子。
现在听说省城的市长夫妻给自己送烟、酒,他根本不敢相信。
“是嘛是嘛。爸,我另外还给你买了两条‘云烟’和两瓶北京‘二锅头’呢!”
玲子高兴而略带骄傲地回答父亲,同时指了指墙边旧柜子上放着的‘云烟’和‘二锅头’。
“玲子,你、你不会——?”
看着女儿兴奋的表情,看着“中华”香烟、茅台酒和柜子上的烟酒,爸爸似乎起了某种疑心。
他怔怔地望着女儿说:
“昨天,你打到我的银行卡的一万块钱,我去查过了,已经到账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爸爸狐疑地看着女儿。
对呀!前天晚上,玲子打电话到叔叔家,让叔叔把手机送到自己家里,让自己的父亲接电话。
玲子在电话中告诉父亲,已给他的银行卡转了一万块钱。
转了一万块钱???
玲子出去打工才半年,而且每月都往家里转两到三千块钱,这次怎么还能转来一万块钱?
难道——玲子在外面会——?
听了玲子的电话,当时就把老俩口惊呆了!
他们担心女儿为了赚钱,会在外面走歪门邪道,会……
等玲子叔叔离去后,老俩口子还专门商量过,等今天玲子回家,一定要仔细盘问盘问!
现在,听玲子爸爸询问玲子钱的来源,妈妈被提醒了,于是,她从厨房里走出来问:
“是呀,玲子,你出去外面打工不到一年,怎么赚了那么多钱呀?”
“哎哟——,你们放心吧!我的钱呀,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光明正大挣来的!现在,我们先吃饭好吗?吃完饭我再告诉你们。”
玲子泰然自若地回答父母。
“好吧,那——,玲子,那个、‘中华’烟能退得了吗?还有、那两瓶‘茅台’酒,爸爸抽不起这么高档的香烟,更不能喝那么高档的酒,家里要花钱呀!”
玲子父亲望着女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爸爸,你都活了几十年了,从来没抽过这么好的烟,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今天,你就破例抽一次好烟,喝一回好酒!行吗?”
玲子继续要开那条“中华”香烟。
“不、不,不能开!爸爸今天就抽你买的‘云烟’!就是抽‘云烟’,对你爸来说,已经是开洋荤啦!”
玲子爸爸坚决地护住手中的“中华”,不肯让女儿再撕包装。
嘴里还喃喃自语:“家里,急等着用钱啊!”
家里急等着用钱?
昨天,我不是刚转了一万块回家吗?怎么现在就说家里急等着用钱呢?
这——难道父母有什么难言之隐?
“爸爸,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玲子满是担忧和惊惧地问。
“嗨,玲子,也没什么大事,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妈妈边说边回到厨房炒菜去了。
嗯,看这样子,父母亲一定有重要事情瞒着我呢!
看着父母的异样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玲子心头。
玲子心情沉重地走进厨房,见妈妈正坐在那张破旧的竹椅上低头择菜。
在旁边的牛、猪、鸡共养的牛栏中,家里唯一的那头老黄牛,正懒懒地卧在一堆稻草上打盹;
两头白色中夹杂黑毛的土猪,看见玲子进厨房后,立刻“呜啰呜啰”地冲到牛栏旁边中,四只眼睛齐齐地盯着玲子向她讨食;
玲子踽踽走到妈妈跟前,小心地问:
“妈,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没出什么事。玲子,你别急,等吃完饭,我们再慢慢说,好吗?”
妈妈抬起眼来看玲子。
在妈妈的眼神中,明显含有一种悲怆成分。
“哎哟,妈——你都快把我急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嘛?”
玲子伸手拉住了妈妈正在择菜的手。
妈妈这才停止手中的活,轻轻叹口气道:
“不知怎么搞的,你妹妹英子患了慢性肾炎。”
“慢性肾炎——?”
玲子惊愕地望着妈妈:
“英子、怎么会患上肾炎呢?”
“谁知道呀?上星期上课时,老师看她精神不好,就到我们家里来家访;那几天,我和你爸也发现英子最近总是没精神,身上还有些浮肿。
你爸就带她上县医院去作检查,这才知道她得了肾炎,说是什么尿蛋白高、血红球低什么的,唉,我也说不清楚。
医院跟你爸说,如果不抓紧治疗,英子的病严重了,就会得尿毒症,还会发展到肾功能不全、肾衰竭,还会、会——!”
说到这里,妈妈的声音哽咽了。
“这么严重呀?”
玲子喃喃自语着,心头一沉,脸色急得发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