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凄迷的鲜血,迷了眼,更乱了心。
刹那之间,整个大堂就是一静,只有那淋漓的血幕,在寂静中,悠悠地张开、缓缓地罩下!
寂静之后,是炸开了的锅!
青城派弟子崩溃了。哪怕再厉害的敌人,这群血性汉子都敢提着剑往前冲,哪怕是死,也要在敌人的身上咬下一口肉!可现在这敌人,是看不见、摸不到、无影又无踪的阳鬼。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白白送死!
有弟子嘶声大吼:“保护掌门,冲啦!”
有弟子放声尖叫:“这鬼我们打不了,跑啊!”
有弟子颤声大叫:“这鬼不是不伤他人的吗?天啊!”
众弟子正乱成一窝蜂时,许掌门大喝:“传我掌门号令,众门人速速后退,保存实力!妄敢向前冲者,逐出门派!”
这声呼喝如定海神针,青城门人齐齐后退,打碎窗户,飞身出去。有些弟子大叫着“掌门”,还想提剑上来,却被一旁的门人一掌打昏,抱着离去。
见状,许掌门一声长叹:“何苦枉杀人命!”
从众道士的包围中走出,他朗声喝道:“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得罪你的。你要我的命,这条命就此拿去。遂了你的意之后,还请你就此离开。其他人与此事无关,你若大开杀戒,必会遭天谴!”
阳鬼自那一击后,便站立不动,对四散奔逃的众青城门人,更是看都不看。听到这话后,它还是没有吭声,一双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小道士。
小道士发誓:若不是见到了长街的那次血雨,这次自己必定会吐得天昏地暗。这时的他虽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上下发麻,可毕竟没有软趴在地。
看着阳鬼那极致浓黑的眼,小道士很想说上一句:“郑重声明,本道士与此事无关,此是路过,这就离开。你想咋地就咋地,我俩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可看着许若雪,这话到了嘴边几次,又莫名其妙地溜了下去,小道士心中叫苦不停,表面上,却依然极有英雄气概地守在许掌门的身边,纹丝不动!
于是许若雪看他的眼神,大是欣慰。
见他不走,阳鬼的墨手缓缓抬起。
小道士暗叹了一口气,伸出中指,用力一咬,以血为引,虚空画符。
阳鬼身上探出六根鬼索,如毒蛇般在空中乱舞着。然后,鬼索倏地一静,如蛇扬头。
就在这一刹那,蓦地响起了一声大喝:“法器来了!”
是剑三。
剑三快逾奔马,几个呼吸间就已近在眼前。他看不见恶鬼,埋头就要冲过来。
感受到那些法器散发出来的淡淡威压,阳鬼心中大是忌惮,那原本要往前的三条鬼索,如毒蛇般向剑三咬去。
许若雪恰在这时一声大喝:“惊龙步,法器丢,快逃。”
剑三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大姐大有话,他不假思索地展开惊龙步,同时手中用力,包裹向许若雪丢去。
在说话同时,许若雪就已飞身闪去,正正接过包裹,瞬间她脚点地,在空中一个翻身,又恰恰避过向她扑来的两条鬼索。脚再用力在屋顶一点,许若雪如箭般往下疾冲,冲向小道士。
可她毕竟看不见阳鬼,那身子竟然直直地撞了过去。小道士一见,吓得魂都没了,大叫道:“贴地!”
许若雪也感到前方阴寒如刀,情急之下,她长剑往地上一顶,剑弯成了半月,疾冲的身影就此倏地止住。不料阳鬼一声闷哼,一转身间,闪出一片刀环。刀环锋利,腰斩而来。
好个许若雪,身子竟在瞬息间,像上次一样,如一团沙子般泄地。在间不容发之际,刚好避过了被腰斩的命运。然后左掌再往地上猛力一击,她借力身子脚前头后,往小道士滑去。同时右手用力,那包裹直直地飞向小道士。
小道士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阳鬼身周那飞舞着的最后一根鬼索,如电般刺下,正正刺向许若雪的咽喉!
感受到锋芒逼人,许若雪此时已竭尽全力,再没办法避过分毫,她心中只有苦笑:这下死定了!
生死关头,许若雪唯一的反应是,勉力抬起头,看向那死道士。
然后,露出了一个很灿烂、很开心的微笑!
情势危急,小道士根本来不及考虑,手上的驱鬼符打出,正中阳鬼后背。他刚刚情急之下发出声,这符差点儿散去。万幸他是至阳之体,血中阳气十足。那符打在阳鬼身上,阳鬼浑身就是一僵,飞出的鬼索也如被打住了七寸的毒蛇,在空中一滞,离许若雪的咽喉处,仅仅一寸。
就这一滞,许若雪捡回了一条命,滑到了小道士身边。
于是,小道士看到了,那个很灿烂、很开心的微笑。
虽然只一瞬,却似永恒!
上次的那一吻,如闪电,劈开了他情欲的世界;这次的微笑,也如闪电,劈开了他情感的世界。
于是小道士懵懵懂懂的心中,忽然就明白了一个字,这个字叫,爱!
朦胧中,小道士有了明悟,终其一生,终这一世,他再忘不了这个人,再忘不了这个微笑。
他心中嘀咕:真是的,这恶婆娘干嘛笑得这么美。搞得我的心里全是她。这下惨了,她不肯逃,我又丢不下她,只能拼了。
阳鬼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许若雪逃过,终于盛怒。它一声鬼号,胸前黑气大盛。
危险!小道士像狗吃屎般,一头扑到地上。那包裹被许若雪丢出时,就被她以神乎其技的手法解开了绳结。此时各色法器,正四散在小道士身边。小道士这一扑,刚好抓到那墨玉宝盒。玉盒盖子已散到一边,小道士随手抓起两张符,看都不看,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那两张符就如利箭般甩去。
阳鬼鬼胸前六条鬼索猛地窜出,就要取了小道士和许若雪这两人的性命。恰在此时,那两张符正中它胸口。阳鬼猛地一声凄厉鬼号,凝固如实质般的黑气就是一阵起伏不定,刺出的鬼索在半空中如六条死蛇,颓然倒地,显见受了伤。
趁此良机,小道士一把抓起六张桃木符,随手一洒,再抓起铜钱剑,虚空一点。那六张桃木符就如被无形的大手控制着,正正地摆出一个六合阵。
六合阵,善困鬼!
几个呼吸间,阳鬼鬼浑身的波动就已平息。可此时,小道士已脚踩禹步,口念神咒,全力运转开六合阵。
阳鬼鬼怒极,一声鬼号,全身黑气暴涨,六条鬼索,一双鬼手,一起向六合阵击去。
六合阵白光大炽,如六条边的星星,将阳鬼困在正中。任凭这阳鬼如何冲撞,一时也逃脱不得!
这时,厅外有李长老大叫“法器来了”。李掌教一听大喜,朝小道士叫道:“道友,请务必挺住二十息,待我等布下诛邪阵,必斩杀此恶鬼!”
之前玉线派众人没有法器在手,又没带上符篆,除了李掌教外,一干人等竟然束手无策,浑然帮不上半点忙。现在法器在手,一身所学,终于有了有武之地。
玉线派此次全派精英尽出,明知对方是几十年未曾现世、厉害无比的阳鬼,还敢前来一斗,所凭仗的,正是这诛邪阵!众人深信,诛邪阵一出,天下无鬼不可诛。哪怕是阳鬼,在此大阵下,唯一的下场也只能是灰飞烟灭,绝无半分幸理!待此战过后,玉线派必定一举扬名,天下皆知。
一时众人斗志激昂,脚步移动间,迅捷至极地布好大阵。但,十二人中少了一人,却是小钟馗。
小钟馗竟还是躺在地上,双眼呆滞,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此时大厅安静下来,众人听他念得是:“好怕,好怕”“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李掌教气得直欲吐血,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光。对这个儿子,他从来都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照顾的、保护的那是无微不至。平日里别说打了,那是连骂都舍不得骂上半句。可在此时,生平第一次,他用力地挥出了这记耳光。
小钟馗被打醒,他也不看形势,说得第一句话竟是:“爹,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李掌教一把抓住小钟馗的衣领,急道:“布诛邪阵,快,快。我儿不要怕,速速布阵。大阵一成,恶鬼必死!”
小钟馗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爹,我不要,我怕,我们回去,我们回家去!”
李掌教气得七窍生烟,再一个耳光打过去,扯着小钟馗的衣领骂道:“诛邪阵必须要十二个人,缺一不可。没了你,这阵布不成啊!我儿,你想害死你爹,想害死所有的人,是不是?”
小钟馗还是直摇头:“我怕,我会死的,我不想死,我要回去。”
此时,李掌教深深地、深深地后悔了,自己实在是对儿子照顾的太好、保护的太过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部的意志,柔声说道:“我儿乖,我儿最乖了,听爹的话,你闭上眼,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想,只管照着阵图走就行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现在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一定行的,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小钟馗闭上眼,终于点了点头。
这边再耽搁着,那一边,小道士已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