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白俊念过一首人间的诗：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玥棽歌想，诗里的春江杏花景大抵说的就是此刻自己眼前的这番景色吧。栽有杏树的江岸边，深深浅浅的杏花映在一江碧波荡漾的春水中，空气中浮动着暗暗的花香，春光惬意。

不得不佩服燃沧挑了个好时节，此时人间正值仲春，水草同色、芳菲怡人，四处草长莺飞，一派生机勃勃，确实适合游玩赏景。

燃沧双手负背站在船头，望着江岸边的景色，玥棽歌坐在船尾，脱了鞋把脚侵在江水中玩儿起了水。

撑船的老大爷见了提醒道：“姑娘，现在还是三月，江水尚寒，小心莫着了凉。”

“不碍事。”玥棽歌晃着裸足，勾起一串水珠。

燃沧转过身来看她，只见她略微低着头，两缕青丝垂于胸前，粉唇微张，似乎哼着小曲儿。燃沧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呆了。

应该是感受到了燃沧的目光，玥棽歌抬头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穿上鞋站起来道：“那个，光坐船也没意思，我们去岸上走走吧。”

燃沧点点头，说：“听你的。”

上了岸，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玥棽歌是逛惯了人间的，对街面上小贩摊前的东西大多熟识，想着燃沧应该很少来人间，于是一边走一边挑了些好看好玩的东西向他介绍，燃沧也不答话，认真地听着她说，时而点点头。

走过一条街，街上卖胭脂水粉玲珑配饰的小贩伸长了脖子吆喝着自己家的货有多好，玥棽歌忍不住停步多看了两眼，她想看看还能不能再找到和她命玉相似的玉佩，就像他第一次来人间时买的那快一样。

小贩殷勤地对玥棽歌说：“姑娘想看看什么，胭脂水粉还是簪花玉佩，咱家的货都是拔尖儿的，您随便挑随便选。”

玥棽歌浅笑着不答，看了看挂着的佩玉，没有找到和自己命玉相似的。

燃沧靠过来，问她：“想买什么？”

玥棽歌摇头，“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姑娘，您看看咱家的脂粉，绝对的好货，王孙贵胄家的小姐用的都是咱家的货，您看您这……”小贩打量着她脸上的面具，疑迟道：“用了咱家的胭脂水粉保管您以后出门都不带面具……”

“不用。”燃沧一把推开小贩热情推荐的胭脂，把玥棽歌挡在身后，语气不善道：“我家娘子从不施粉黛。”说完就拉着玥棽歌往前走。

玥棽歌还震惊在燃沧那句话里的“娘子”二字中没回过神，就这么任由着拉着走了好几步，好容易缓过来了，挣开燃沧的手，皱眉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娘子了？”见他寒着一张脸，想到刚才小贩的话，她自己都不生气不知道他生哪门子的气，道：“一个凡人也能惹你生气，燃沧神君的气量是不是太小了？”

燃沧停下脚步看他，眼里有玥棽歌看不懂的情绪。

玥棽歌实在是怕他这样看着自己，见前面有个酒楼，连忙说道：“逛了大半天也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说着也不等燃沧说话，拔腿就往酒楼走去。

一进酒楼，就有小二上来招呼，玥棽歌让他看着上几样招牌小菜点心就可以了，最后又想了想，点了一壶酒。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醒目一拍，啪！说的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风月佳话金戈铁马，听得一众人那是一个如痴如醉，拍案叫绝。

接过小二送上来的酒，玥棽歌为燃沧斟满酒杯，道：“人间的酒想必你没喝过吧，肯定是比不上你亲自酿的酒，但是这凡人酿的酒细细品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以前尝过。”燃沧抬起酒杯喝了一口，见玥棽歌盯着自己，解释道：“几万年前下凡历劫的时候尝过。”

燃沧这么说玥棽歌就懂了，想到上次在十四天的观明台听黎阳说燃沧下凡历个劫在人间也被尊为战神，后世还为他修葺庙宇世代供奉这事，不由得好奇，问：“我听黎阳说你下凡历劫在人间也被尊为战神，后世还为你修葺庙宇世代供奉，你到底是在人间积了什么功德啊？”

燃沧看着一边说书的人，沉默了一刻，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道：“打了几场胜仗罢了。”

玥棽歌见她语气不怎么好，暗想不会是提到他不愿想起的事了吧，于是识趣地不再去问，转过头去听说书。

听了半天玥棽歌才听懂，原来说书先生书里的主角儿是某个朝代一位久经沙场、戎马一生的将军。只是可怜这位将军金戈铁马一辈子，到最后却是无妻无子孤家寡人一个。

此时说书先生说的正是最后一话，讲那将军最后一次大胜回朝便向皇帝辞去了官职，然后四处辗转寻找一位在战场上救过她的女子，不过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这将军对那女子到是情痴得很，竟然一生未娶，临终手里还拿着那女子送的定情信物。

最后醒目一拍，“啪！”只听说书先生摇晃着脑袋叹道：“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玥棽歌撑着脸听得津津有味，眼神不经意间瞥到燃沧，见他盯着说书的先生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也不知道这位尊神今天是哪根经不对，玥棽歌想，好端端的听个书都能惹到他。

想着也吃得差不多了，玥棽歌招来小二结账。

小二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见燃沧丢给他一锭银子，说了句不用找，于是好心提醒道：“两位想必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儿明天有桃花祭，热闹得很，两位要是没什么事儿可以留下来看看，到时候指不定还能求得一段良缘。”

“什么桃花祭？”玥棽歌问。

“我们这儿城西有座月老庙，庙外面有一片桃花林，这个桃花树上面挂满了红线，据说那些红线能引领人找到命中注定的有缘人，每年的明天各家各户还未婚配的公子小姐都会去赏桃花，祈求姻缘。每年都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很灵验的，”店小二堆着一脸的笑，目光在玥棽歌和燃沧身上打转。

玥棽歌轻笑，凡人的姻缘一向掌握在月老手里，这哪里是什么桃花祭，分明就是月老祭嘛。

玥棽歌没什么兴趣，反正她又不求姻缘，燃沧更不会去求，再说论起赏桃花，哪里又能比得上太烜宫的万株桃花呢，她这么想着，暮地，又听店小二说：“就算已经成亲的夫妻明天也会去祈求夫妻和谐，白首不离，公子明天可以带着您家娘子去看看。”

玥棽歌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喷了出来，斜眼看着店小二，他那只有看出来他们是夫妻了？玥棽歌正想解释，就听见燃沧笑道：“既然如此，棽儿，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吧。”

这一趟人间游本来就是陪燃沧，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玥棽歌也没话说，白了一眼燃沧，警告他不准再占自己便宜，虽然是口头上的。当天晚上就住在了这家酒楼，第二天一早，燃沧就拉着她出了门。

街上的人到是比昨天多了许多，大多是年轻的公子小姐，熙熙攘攘地都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玥棽歌嫌街上人太多，挤得慌，正想着要不要找个没人的巷子施法飞过去。燃沧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拉着她挤进人群，边有边说:“总是腾云驾雾的也没意思，既然来了人间我们就索性当一回凡人吧。”

玥棽歌没有说话，任由着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去往桃花林的路上经过一座石桥，石桥上刻字姻缘二字，石桥下一条清河，泛着粼粼波光，河里有锦鲤游动，吞食着漂浮在河面上的桃花花瓣。

站在桥上望去，不远处就是一片桃花林，这个时节的桃花开得正灿烂，但是入眼的除了粉色的花色还有鲜艳的红色。

正如店小二所说，每一棵桃树上都挂满了红线，长长的红线挂在桃花的枝桠上，随风轻轻晃动。

年轻的公子漫步在桃花林中，貌美的小姐站在桃花树下，红着脸在心里默默说着情思，想抬手取下一根红线，又羞涩地收回手，一张脸竟然比桃花还要娇艳，有小孩儿欢快地在桃林里穿梭，带着喧闹嘻笑的声音。

下了桥，也没有之前那么拥挤了，玥棽歌不着痕迹地挣开燃沧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个创意到是不错，不知道是月老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这里的百姓想出来的。”

“姻缘要是一根小小的红线就可以决定那还要月老干什么？”燃沧看着挂在桃花树上的红线，淡淡地说。

“不过一个念想罢了，再说了月老本来就管人间姻缘，红线也是他用来绑定两人姻缘的东西，所以啊他们也没弄错。”玥棽歌回过头来道，看着身旁的一棵桃花树，摇摇头道：“不过这里的桃花没有太烜宫的好看。”

燃沧颇有些骄傲地点点头，抬眼看着面前的桃花树，上面挂满了红线，刚才在来时听路人说这些红线都是九尺九长，寓意长久，若是有心仪的人，便可取下一根赠之，若那人同样有意，就将红线一分为二带于二人手腕，如此便成就了一段姻缘。

玥棽歌见燃沧看得入神，忍不住调侃两句，道：“燃沧神君也想试试在人间能不能遇到有缘人吗？你不妨也取下一根红线来试试，这说不定还就真遇上了，你的太烜宫也忒冷清了，多个人添点热闹也好。”

“棽儿，你这话是在暗示我去天启宫提亲吗？”燃沧低眼看她，幽瞳恍若一潭浩浩碧水，唇畔泛起微微笑意，墨衣墨发，身后的大片的红粉桃花绚烂夺目。

玥棽歌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打了个哈哈，笑道：“没、没、您老当我什么都没说。”心里暗道，我这真是没事找事，说这个干什么。

恰巧一阵风吹过，玥棽歌抬手抚开脸颊的发丝，一根不知道是从哪里飞过来的红绳就这么落在了她的指间，玥棽歌一怔，呆呆地看着燃沧伸手将红线的另一端握在手中。

玥棽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黑色人影，看不清样貌，一瞬即逝。心里莫名地感到悲伤，手里的红线就好像是等待了千年终于到手的至宝，眼前的燃沧亦像是等待了千年的人终于出现一样，玥棽歌恍惚地看着燃沧，久久不能回神。

“看来这个红线真的有灵性。”燃沧将红线在修长的食指上缠绕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说是吧，棽儿。”

玥棽歌回过神，故做镇定道：“哪里有什么灵性，燃沧你这法施得太小气了。”然后丢了手里的红线，一挥袖，顿时起了一阵比刚才还要大了风，吹落满枝的桃花和红线，一时间飞花满天、红线飞舞，林子里传来一片喧嚣呼声。

“我哪里有施法。”燃沧收了手里的红线，诚然道，然后看着漫天的红线、桃花，笑道：“棽儿，你这是要做一回月老啊。”

“我可没那闲工夫。”玥棽歌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燃沧低笑着追上去。

“呵呵。”燃沧低笑，看着被风吹起的红线，有的落到了地上有的落回桃树上，也有些落到了“有缘人”的手里。

“棽儿，你本就是桃花化身是吧。”燃沧突然问她，见她点头不说话，燃沧又问：“据说你本来是长在东海边上，机缘巧合下得了神尊的一口仙气才得以幻化人形的？”

玥棽歌又点了点头。

燃沧轻笑：“同样是桃花你可比他们有福气多了。”

“蓝卿也这么说。”玥棽歌看着身边的桃树，顿了顿又说：“其实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人自己选择的。”

“若可以选，你愿做什么？”

“做什么？”玥棽歌低头深思了片刻，道：“做一世凡人吧，白俊常说凡人的命虽然不及你我长久，但却比你我绚烂。”

燃沧看着她脸上的面具，不知道她此时的神情，只是紧紧地抿着唇。

“凡人？”

“嗯啊，你下凡历劫的时候不也做过凡人吗？”玥棽歌回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边走边说：“我活了几万年，历了两次劫，一次是我修成上神的时候历的天雷劫，还有一次同样是天雷劫，是我的死劫，我到底是欠了一口义父的仙气，第二次的天劫就是还那口仙气，好在我挺过来了。我一直在想若是有机会就到人间来历一次凡劫，体会一下凡人的一生也不错。”

“你到现在只历过两次天劫？”燃沧皱眉，屈指就要去算她的命数，脑海里突然想起丘曳说过的话，咬咬牙忍住了。

“嗯。”玥棽歌点点头，见她皱眉，轻松地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知道但凡修成了上神者一般都要经历三次天劫才算得上功德圆满，我还有一次天劫，丘曳为我算过，不过没有算出来，应该是拖了义父的福，我是为数不多的只历两次天劫的上神吧。”

燃沧没有说话，看着玥棽歌，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应该比我清楚的，天劫这个也说不准。”玥棽歌知道他在为自己担心，从容地笑道：“比如丘曳，他要功德圆满可要经历七次天劫啊，应该是这四海八荒历劫最多的上神了吧。”

“那是因为丘曳是天启宫的下任神尊，是命定之子。”

“我还是神尊的义女呢。”玥棽歌宽慰他，道：“不要忘了我可是承了义父一口仙气才出世的。”

燃沧看着她，欲言又止。

天边一道银光飞过，玥棽歌认得那是丘曳的传书，伸了手接住，银光在空中散开，化作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到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