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山间的小路在浓雾的掩映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这一路,沐染顺着几位好心人的指点向西沿着这条崎岖的山路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沿途除了高大葱郁的树和时不时传来鸟鸣声,竟没瞅见半点鬼医的踪迹。
她趴在一棵槐树下气喘吁吁,脚尖早已不堪重负的抽痛起来。心里却万分焦急。
天马上就要黑了。
忽然,不远处的前方隐隐透出几盏幽黄的光,稀稀疏疏地,零星闪烁。
那会不会就是韩湘子的住处?沐染思忖着,决定朝着灯光的方向走去。
山里的气温很低,一路走着,冷风飒飒作响,冻得她直打哆嗦。沐染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光线所在地。
一间破败的茅屋出现在她面前。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台阶上厚厚的尘土无人清扫,屋檐上结着繁盛的蜘蛛网,在浅浅白光下,发出银亮的暗光。
茅屋的主室亮着光,在外面伫着,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阵阵捣鼓声。
这里想必就是韩湘子住处了。沐染暗想着,走到那扇斑驳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吗?”
屋内的捣鼓声一下停住了,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只听“嘎吱”的一声响,门被重重推开,一个戴着青铜面罩的矮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材极短,四肢却异常粗圆,整个身子就像个圆滚滚的球,凸凸的,揉成一团。
“你也是来求药的吧?”韩湘子上下打量这个穿着怪异的女子,皱着眉问道。
沐染点点头,倏地摘下斗篷,“我是为这双眼睛来的。韩大夫,请你帮我看看吧,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治好它?”
月光下,那双滴血红瞳闪着幽幽红光,像刺目曼陀罗花,猩红如血。
韩湘子盯着那双红瞳看了半晌,沉吟片刻问道;“你这双红瞳可是天生的?”
沐染点了点头,“我天生就是这样,却不知道为何。”
“那你今天算是来对了。”韩湘子锊了锊花白的胡子,“我可以帮你配一剂药水改变你眼睛的颜色,让你与常人无异。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鬼医韩湘子向来不做亏本买卖。你得帮我取件东西,事成之后,我才把药水给你。”
沐染咬了咬嘴唇,他会问自己要很多钱吗?她现在一穷二白,该怎么办?
韩湘子继续说道:“我让你取的东西就在后山腰的一棵千年藤树上,你从后一直走,很快就能看见了,那东西是株草,晚上会发光,你仔细瞅就能找到了。”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还好不是要财。听着也觉得不难,沐染遂道:“好,我这就去取来。”
说毕,她迈开步子,快步离开。她要赶紧找到,再晚天就要完全黑了。
韩湘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消失在暮色中的那抹浅色身影,皱起眉头。伯牧草可是那女鬼的宝贝,这小丫头能要得到吗?
沐染一路上走着,天色越来越暗,冷冽的风呼呼刮过耳梢,四周寂静得可怕。空荡的山路上,她的脚步声异常清晰,在幽静的夜色里格外沉重响亮。
那棵藤树渐渐出现在她视线中。粗大的树藤连根拔起,无数树蔓死死纠缠在一起,像一团剪不断的麻线,依附在树身上,毫无规则地缠绕着。
仔细看来,那藤树的正中心居然破开了一个洞,里面长着一株草,那草叶绛绿绛绿的,四片叶瓣规矩的托着枝干,叶子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就是那株草吧,沐染走上前,伸出手来准备把它摘掉。当她的手就快触碰到叶片时,四周突然阴风大作,她竟被吹得睁不开眼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面前赫然闪出一抹浅白的窈窕身影。她睁眼欲细看,只见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站在藤树前,一身白衣飘飘,墨黑的才发随意披散着,说不出的灵动与飘逸。只是她的脸却毫无血色,惨白病秧,如同这阴冷的月光。
沐染心里骤然一惊,这女子出现时竟无半点声响,无声无息地,想幽灵一般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她该不会是鬼吧?
想到这,沐染顿时冷汗直冒,心中狂跳不已。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鬼了!
女鬼望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也是那鬼医派来的吧?呵呵,我劝你趁我没改变主意前赶紧走,不然,你就等着做这株草的饲料吧!”
沐染忐忑的移动脚步,她知道硬碰硬肯定没有好下场,看着近在咫尺的伯牧草,虽然恐惧,可心里也有些不甘,她是多么渴望做一个正常人啊!
女鬼看出她的犹豫,心下一怒,不想走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女鬼猛地袖子一挥,地上的藤蔓瞬间移动了起来,像一条条长长的巨蛇,吐着信子,将她死死缠住,她的胳膊、手腕和脚,全被层层叠叠绕住,一丝也动弹不得。
“啊!好疼!”沐染忍不住叫出声来。缠在身上的树藤越来越紧,她感到浑身的血肉要被撕裂开来,痛不欲生。
女鬼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不是没有警告过她,这女子,完全是自寻死路,死了也活该!
只听“哐当”一声轻响,从沐染身上掉下什么东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女鬼脚底下。
女鬼缓缓拾起,放在手中,借着薄薄的月光,那枚黑色玉扣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这玉扣……是师父……
女鬼身上的戾气慢慢消散,她愣愣地望着那枚玉扣,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许多。
半晌,她轻启朱唇道:“这枚玉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的语气一下缓和许多,脸上也不复之前的煞气冲天,沐染不由得有些惊异,她吃痛地想要张开说话,却被巨大的藤蔓勒得说不出话来。
女鬼见状,轻挥衣袂,缠在身上的藤蔓像受到感应般,自动退回藤树上。沐染松了口气,半瘫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现在可以说了吧?”女鬼瞅了她一眼,发现她已恢复了几成,问道。
沐染看着那枚玉扣,那日的惨景又再次浮现在眼前。她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伤痛,缓缓道:“这枚玉扣是从天玺长老那得来的。”
果然是他……
女鬼验证了内心的猜测,用手轻*扣,刚才还明亮的眸子复而又黯淡下去。
“你是天玺长老什么人?”半晌,她幽幽问道。
沐染愣住了,这个问题让她始料未及。算来,她连这位长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谈不上是他什么人了。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应该算她未来去无极派拜师的那个人吧。
“我不是他什么人,但是我以后一定要拜他为师。”沐染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笃定。
女鬼沉默片刻,绝美的容颜下难掩一抹凄凉之色,“拜他为师?也是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又该有许多徒弟了吧。”
沐染看着她在一旁喃喃自语,语气似乎透着一丝哀怨。
难道她认识那位长老吗?
女鬼看出她眼里的疑惑,凄然一笑,幽幽道:“你想要拜他为师可没那么容易。首先就得过无极派的三道考验。只有过了这三道考验,才有资格进入殿试,最终被各位长老选为入室弟子。”
“那三道考验是什么?很难吗?”沐染蹙着眉道。
“当然。”女鬼定定地看着她,“无极派乃天下修仙至宗之一,想进去的人多如牛毛,而无极派的考验又是最难之一,每年都有一大批人被淘汰,这其中不乏修仙得道的佼佼者,你说难不难?”
沐染心中暗暗叫苦,像她这样资质平凡的普通人,岂不是要被无情的刷下来,那她又如何完成爹的遗愿,去无极派找天玺长老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女鬼突然话锋一转,白衣长裙随风拂动,在月华笼罩下,四周仿佛透着莹莹光辉,翩然若仙。
“什么办法?”沐染急切的问道。
“我可以助你顺利通过考验。”女鬼望着她,黝黑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碧潭,“但是,你得帮我完成一件事。”
“什么事啊?”压住心底的疑惑,沐染问道。
她虽不明白女鬼到底想要什么,但料想也许与无极派有些关联。
女鬼幽幽叹了口气,从月色长袖里缓慢掏出一小叠纸册子,“这份琴谱我藏在身上已经很多年了,一直都在修修补补,如今差不多也修齐了,眼下也算完整了。你把它拿着,去了无极派以后,把他交给天玺长老,也算是了去了我的一点残念。不过你要记住,不要说是我送的,就说是无意中拾获的,并不知道是谁的。”
沐染不解道:“这是为何呢?”
女鬼轻叹道:“有些事,不该你知的就不要多问了。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说完,她将琴谱和玉扣一并交到她手中,那琴谱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了,攥在手中,仿佛有年代久远之感。
“转过去。”女鬼忽然低低开口道。
“啊?”沐染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臂就被一只手抓住,将她身子扭到一侧,那只手很冰凉,像冬天湖面上的水,寒冷透骨。
沐染感到身后一阵酥麻无比的酸痛袭来,从头到脚,像被无数蜜蜂蛰过一样,刺刺地扎痛。
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的力道渐渐变弱,最后慢慢变无。她忽然感到身子一下子轻盈了许多,体内有一股真气堆积胸中,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她回头一看,女鬼已趴在地上,她正捂着胸口,细小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一滴一滴地滑了下来。
“你没事吧?”沐染连忙跑过去,将她扶起。
谁料女鬼冷冷将手一甩,她因为重力支撑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沐染重新站稳脚跟,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很冷漠呢……
“你现在已经拥有我大部分修为,想那无极派的考验不会有太大问题了。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务必将这琴谱交到天玺长老手中。”女鬼清冷的眸子凝视她道。
沐染点点头,她帮了她大忙,她一定会完好无损的将它送到天玺长老手中的。
女鬼好似突然卸下一块重担,长长地虚了口气,她用手轻指那株伯牧草,轻言道:“这株草你也拿去吧,你那么想要的话。”
沐染闻言一阵欣喜,她的眼睛算是有救了!这个女子真是帮了自己大忙!
她激动的开口道:“谢谢你。”
女鬼挥了挥衣袖,长发迎着微风浮动,点点月色散在如玉的肌肤上,盈亮光洁。
“走吧,我累了要歇一会。”
她下逐客令了。
沐染摘掉那株草,缓缓挪步走开。她猛地回头再看时,白色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沐染望着天上那弯明晃晃的月亮,她的心轻柔得一如皎洁的月光,被温柔的情绪填满。
回到韩湘子住处后,他是怎么也没料到沐染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不过他对怎么拿到草并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自己的药草是否安然无恙。
看着那株草,他顿时喜笑颜开,用一晚上的时间给沐染配了一剂药水,天还微亮时,他就把沐染叫起来,把药水交到她手上,叮嘱道:“这药水要每五天滴一次才能持续有效,可不要忘了。”
沐染点点头,兴奋地接过,迫不及待地取出来就试,对着水中地倒影细看,那双红瞳果真消失不见了!
沐染紧紧地将那瓶紫色药水揣在怀里,向韩湘子道别后轻快地沿着来时的路走下山去。
她终于变成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