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漠北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话。
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好歹也跟她有过一夜的情缘,若说对她完全不在意,那怎么可能……
他心底隐隐升腾着一种失落之情,看着她利索的拿好自己的东西,没有任何留恋的将要踏出这间房门,他猛然觉得一阵空虚。
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样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颜欢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
他一愣,见她从梳妆台上轻轻拿起一个小瓶,小心的放在口袋里。
她对他笑道,“我本来说过,怎么嫁进来的,就怎么走出程家门……不过现在,我能不能带走一样程家的东西?”
程漠北忙不迭的点头。
可他又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那个连巨额遗产都不在乎的她,却转身回来请求带走?
颜欢低着头,从口袋里拿出来。
是那瓶凡士林。
“我……我想把它带走,可以吗?”她问,“我见你冬天基本上不用这个东西,可是……我需要它。”
程漠北的心突然没来由的一颤。
好像冰面破裂的感觉,一种浅浅的痛楚,随着裂纹在他心里缓缓蔓延。一点点,一点点,不强烈,却也让人悲哀。
凡士林他只用过一次,唯一那一次,给颜欢涂抹手背上的冻疮。
颜欢的眼圈也悄悄红了,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她从这个摆设一样的丈夫身上感受到的温暖。
“那……我拿走了?”她把瓶子在手中摇摇,又现俏皮的模样。
他答应,“嗯……一瓶够吗?家里还有很多,我再给你多找几瓶……”
“用不着。”她低声说,随后自嘲的笑笑,“你还真以为……我要用这个涂手背吗?冻疮已经形成了,再怎么治也治不好。”
“就像我们两个一样……”她声音越来越小,“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大冻疮,涂再多的凡士林也不管用的。”
程漠北的喉咙好似被什么堵住。
他怔怔看着她娇弱的背影,倔强而坚定的转身,一步步踏出那个房门。
他竟连一句祝福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本就该是山林里那只自由飞翔的鸟,一纸遗嘱和一段荒唐的婚约把她关进这个豪华的牢笼里,让她失掉了三年的美好。
一切到这里结束,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局吧……程漠北默默低下头,他们终于把自由还给了彼此,他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雀跃。
突然颜欢的手机响起来。
程漠北闻声看过去,颜欢站在门口,手中的行李“啪”的一下子掉在地上。
她脸色微微发白,双唇抖动,紧握着电话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程漠北晃晃她,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情急之下翻看她的手机,是她妈妈打来的。“颜欢,你妈妈来电话,是不是你爸爸的病情……”
……
颜欢在程漠北的陪同下赶到医院。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眼睛直直的盯着窗外,小手却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衫。
许久她回过神来,有些抱歉的看他一眼,立即松开手。
这样不合适,他们已经离婚了。
“对不起啊……”她尴尬的笑笑,“把你衣服弄皱了。”
他第一次让她挽着自己胳膊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大度的对她说,没关系。
程漠北感到一阵心酸,身上这件被她弄皱了的衬衫,是她熨好后挂在衣橱里的。
自从结婚后,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她亲手熨烫,他的每一条领带都是她亲手挑选,他的每一身衣服,都是她亲自搭配。
他对这些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而她为他做事,仿佛成了一种习惯,无论他是否冷落她。
她一直乖巧的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小心的守护他们的婚姻,最后从他这里得到的,却是一张离婚协议书和一瓶凡士林……
程漠北觉得奇怪,怎么现在要分开了,反倒突然记起了三年来她对他点点滴滴的好?
颜欢的爸爸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医生说他刚刚度过危险期,千万不可以受到刺激,而且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在近两天内再做一次手术。
颜欢木然的点头,心乱如麻,医生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爸爸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女儿女婿都在床边,欣慰的笑笑。
“欢欢……”妈妈把她拉到一旁,摊开一只手,小声问道,“带来了没?”
她一头雾水,“带什么?”
“钱啊!”颜母白她一眼,有些不耐烦,“你爸住院手术,不需要钱啊?”
“我以前给你们那些……都用光了啊?”颜欢睁大眼睛。
她下意识的把妈妈拉到离程漠北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不想在这里讨论钱的问题,尤其不想当着程漠北的面。
这三年都是程家在支付医药费,所以她爸爸可以无所顾忌的住高级病房,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
然而现在……
妈妈还是不停的在她耳边唠叨:“欢欢,你快想办法拿点钱来!你刚才也听到了,你爸这两天就得手术……以前那些钱……”妈妈撇撇嘴,“那些钱早就花光了,你也知道,你爸这个病是个无底洞!”
“那你怎么不省着点花呢?”颜欢一阵心急,口气也稍微重了些,“妈,我们本来就是穷人家,钱都用来看病就好了,干嘛要住这么好的病房?”
说完,她立刻后悔了。
爸爸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得了病,住个好点的病房有什么错?
是她这个做女儿的没能力,供不起,是她不孝……
不仅没法让父亲安心养病,却还把自己的婚姻弄的一团糟……离婚的时候还要做高姿态,自己应得的那份财产一分不要……
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清高除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痛苦,还有什么用?
“你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颜母气不打一处来,“你爸病成这个样子,吃好点住好点不是应该的吗?你想连这个钱都省啊?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颜欢的泪水迷蒙了双眼。
从小到大,母亲似乎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得到的母爱仅限于,回家有口饭吃。
有时还是残羹剩饭。
自从她嫁进程家,母亲对她的态度稍有缓和,但一切也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父亲病了,母亲三天两头的找她要钱,弄的她在程漠北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她不明白,她明明是妈妈的女儿,为什么弄的像妈妈的取款机?
“我跟你说话,你这丫头听见没有?”颜母严厉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尖锐刺耳。
“你爸要手术,赶紧回去要钱!”说着,她转头看看走廊那边的程漠北,“哎,不用回去要了,姑爷在这呢……你赶紧找他要去!”
她使劲儿推了颜欢一下,又在她瘦弱的小胳膊上捏了一把,再配上一个白眼和一句,“臭丫头!”
颜欢擦擦眼泪,站那一动不动,许久,才带着哭腔低低说了一句,“我不去……我们已经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