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隆冬十二月。古寺遍地生寒,树叶萧条,锁窗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蔬菜,幸好西州边城的头兵王显嗣时不时送来几斤大米,才不至于使她们挨饿。
徐昭佩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了,算来没有几日应该生了。
可是,今天刚入 夜却下起了鹅毛大雪,古寺越发冷得慎人。锁窗小脸皱在一块,一筹莫展,她已经把所有的衣物披在小姐身上了,还生了火,可昭佩嘴 唇还是被冻得发紫。
子夜时分,远处万家灯火已灭,大雪越发肆虐起来。本来略有睡意的昭佩忽然被疼醒,下腹开始缓慢地抽 搐起来,她惊恐地叫醒锁窗。
迷糊中锁窗只见昭佩下 体涓涓地流出许多血来,她扶着她,眼泪簌簌坠落,怎么办,怎么办呢?要生了,怎么办呢?无半点经验的锁窗更加急的直哭。
徐昭佩疼得大叫大嚷,额头冒出大颗大颗冷汗,她手抓着被褥几欲抓出血来,“锁窗,快,快,去叫王显嗣来,快去!啊!”没支撑多久她就疼晕过去。
第二日,大雪下的越发大了。徐昭佩容色疲倦但眼梢仍旧温柔充满笑意,多亏了王显嗣,昨夜小胭脂终于顺利生产下来,看着怀中粉粉的瘦弱的小生命,她感动得落下了泪来。
“小姐,真的是个女孩呢!”锁窗惊奇地看着漂亮的小女婴。
徐昭佩抿唇一笑,“是啊,难以置信吧!”
“啊!”锁窗突然大叫了起来,“她的眼睛长的好像萧公子啊!真希望他也能看看······”
徐昭佩怔了怔,眼神一暗。锁窗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追悔莫及,复又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小姐?”
“······”半晌后,“什么?”
锁窗深吸了一口气,“听说,听王头兵说,说萧公子不知何故掉进东宫后池中,现今······昏迷不醒······”
徐昭佩手上一紧,小胭脂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她也不管是否弄疼了孩子,手下越环越紧。
锁窗急了,“小姐,你弄疼胭脂了,小姐,快松手!松手啊!”
徐昭佩半晌不说话,忽然她腾地站起把胭脂塞进锁窗怀里,不管不顾地往外冲。锁窗追了几步,“你要去哪儿啊?小姐。”外面冰冻异常,风雪呼啸,锁窗无奈只能回到古寺。
接着入夜了,大雪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徐昭佩去了一天还是没有回来!锁窗急得直打转,小胭脂也饿的大哭。天一分一毫的黑得厉害,雪白的雪光映照着更显得寒冷彻骨。锁窗几乎绝望地想小姐一定是去找萧公子了,不要她,也不要胭脂了!
正在这时,外面一人步履蹒跚,慢慢走进古寺,她落魄狼狈得厉害。
锁窗欣喜地迎上去,“呜呜······小姐,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不要我和胭脂了呢!”
徐昭佩眼神空洞,长发散乱,她默默地看了一会胭脂,随后接过去开始喂奶,但仍旧闭口不语,似乎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里,胭脂吃饱之后睡下了。昭佩抱着膝,靠着火取暖。火光跳跃着,焰晕时大时小,照映着她的脸明明灭灭,她开口,声音却沙哑得厉害,“锁窗,我该怎么办?”她定定地看着火焰,纤长的睫毛投映在脸上,仍是美得那么惊心动魄。
锁窗坐过去紧挨着她。
“他们说,他们说他得了肺痨,再也没法活了!他要死了!锁窗!他要死了啊!锁窗!我该怎么办?”她豁然抬头紧盯着锁窗,“我,我我不要他死,不要!”
锁窗抬手去抚她的长发,“他们?他们是谁?小姐,他们说的一定不是真的!”
“可是我问了镇子里所有的人,我一路走一路问,大家都这么说,都这么说啊!他要死了,可我不想他死!他死了,我这儿会痛的!”徐昭佩眼里蓄满了泪水,红肿的手指着左胸。
“他们都是骗人的,萧公子是那么那么好的人,上天怎么可能舍得让他死呢!他还没见到胭脂,还没当上威风凛凛的皇帝!所以小姐,萧公子他不会死的!”锁窗天真的眼是那么诚恳,昭佩几乎要相信了,“真的吗?锁窗你不要骗我!”此时的她就像迫切想要得到大人肯定的无助小孩,单薄得令人不忍打碎。
“嗯,我不骗你!”在得到锁窗回答以后,昭佩乖巧地倚着她的肩膀沉沉睡着了!
可是第二日锁窗起来时却没有见到昭佩,她以为她是去散心了,或是去哪里挖野菜了!可一直到中午,昭佩还是没有出现。
雪一直下,天凉了一层又一层,大地也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毛狐皮。锁窗开始跌跌撞撞地到处寻找,她循着胶印,可后来脚印被大雪覆盖了,又新添了许多陌生的脚印,锁窗不能分辨出小姐去哪里了,在绝望之际她想到了王显嗣。
王显嗣家门紧锁,徐昭佩紧抱着胭脂跪在门外,不知跪了多久,她的头上肩上覆满了厚厚的落雪,胭脂嘴唇发紫,小声地哭着,看样子是哭哑了嗓子!
锁窗奔过去,“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她试图扶起昭佩,昭佩倔强地咬着唇跪着,紧紧地抱着胭脂不松手。
锁窗眼圈一红,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小姐要跪,我就陪着跪!”她脱下外裳把胭脂包起来。
雪越下越大了,不知经过这样的生寒之后,明年春天胭脂花还会开吗?
过了很久,紧掩的木门终于“咔吱”一声开了,昭佩眼神一亮,忙抬起头。
王显嗣无奈地叹气,“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他上前扶起昭佩,昭佩仍不依不饶,“恩人,如果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王显嗣宽阔的方脸拧作一团,他为难地道:“姑娘,不瞒你说,我家已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而家境又不富裕,恐怕再也养不起······”
“求你!”徐昭佩几乎要哭了。
王显嗣沉吟半晌,接过胭脂,胭脂哭得更厉害了,一张小脸都是青紫的。锁窗大叫起来,“小姐,你干什么呀!为什么不要胭脂了?为什么不要了啊?”
徐昭佩哭得梨花带雨,娇弱的身躯颤抖不止,“胭脂,她叫胭脂。以后您就是他亲生父亲!”她颤抖着嘴唇在胭脂脸上印了一个吻,“恩人,求您把她当做男儿养,永远不要让她作女儿身,否则她这一生就只有悲苦了!求您给她一个新的人生!求您教育她成人!求您,求您爱她!”
王显嗣郑重地点头,昭佩如释重负地绽开笑颜,可眼泪却似决堤的江水涌了出来,她向后退一步深深拜了一拜,再向后退一步,再向后退了一步,“永别了,胭脂!”
锁窗忽然扑过来抓住昭佩,“小姐,你不能不要胭脂啊!小姐,我们带着胭脂走好不好?我们带着胭脂去看萧公子,好不好?好不好?”
徐昭佩挣开锁窗,跌跌撞撞地向尽头跑去。锁窗茫然地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离开的方向,忽然哭喊着追赶起来!
胭脂······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给了你生命却抛弃了你,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对不起没能守护你,对不起让你成为我的孩子······对不起,胭脂。
雪地里踉跄的女子渐行渐远,王显嗣方阔的黑脸微有动容,他看着怀里哭得几欲断气的女婴,说:“胭脂?胭脂,从此你便是我王显嗣的幺儿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