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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眼 第九章

王风耀的眼睛是很“独”的,他能看出找准用什么办法能抓住领导的心,比如取宠南方正的时候,他那一跪又一跪,南方正一时觉得不舒服,由于他心软程林秀旁边一烧火,也就不以为然了,既然接受了,就按下跪时的要求办了,那种高了“原则性”想法很长才算淡下来。而对时尚虽然有所了解也效过力,还没有用发“毒”的眼睛去搞准怎么样才能抓住他的心。只一天,他就发现了,他很注重“尊严”,谁维护这位领导的尊严达到极致时,也就抓住了他的心。他这种尊严是在从当秘书长时常打官差,特别是替副市长、市长们应酬接待层次不高又不低,应该去接待的领导可去可不去,他去了滋养起来的。你想啊,替比自己大的官儿接待应酬,不论说话、做派都要有个超越自己的表现,才能让对方感到级别不够,但水平、素质、派头够了。这三点就演绎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尊严,这尊严需要的是对方的认可和满意,他已经做得淋漓尽致,而且从走路、敬酒、言谈甚至着装都构成了属于自己风格的尊严。当了大市长以后,这种尊严就紧紧附在了他的身上。他待人、遇事讲尊严,摆尊严,谁要是触犯了他的尊严,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是有着很强的报复心的,心里还常常翻腾过去谁对他有不够意思的地方,也滋生报复的念头。是这多年来唯一一个尊严至上,嗜尊严如命的市级主要领导。昨天晚上,王风耀随时尚陪省财政厅厅长去豪华洗浴中心洗澡,时尚自从当了市长更注重了这个尊严,堂堂的一市之长赤裸裸暴露在那么多同浴人面前,也算是失去了一种尊严,本不想去的,可财政厅厅长好这个。他不久前来这市里去过一次,洗完搓完以后,躺在大厅里请个按摩师捏的脚,按按头,一边喝着茶,听着二人转,深感是一大快事。吃饭的时候,他提出来了,时尚知道财政厅长的分量,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排别人陪同,只好应酬亲自同往。这样,他就让王风耀事先去豪华洗浴让老板在七点至八点之间清场,老板是当地人,无奈这洗浴是与香港老板合资开的,既然市长提出来了,那就是洗完出去就不准再进入了。这样,他和财政厅长属同级同裸同浴,就谈不上有失尊严了,至于王风耀跟从,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浴室里自然有人要照顾一下,搀扶财政厅老厅长,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嘛,自然就得有这王风耀这样的人了,自己是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跑前跑后的。

偌大个池塘,只有三个人洗澡,让那些扬州搓澡的好恼火,因为搓澡师傅们是按计件分成的,搓一个三十元,四六分成,他们要得十二元,二十多个搓澡师傅在眼巴巴等着这三人淋完、泡完、蒸完,然后搓完澡才能再“开放”,这样耽误他们挣多少钱呀,终于盼到三人都来搓澡了,被老板点名的三位搓澡师当然都是这里的高手了,那给时尚搓澡的师傅是有名的牢骚大王,怎么也没打听出这三人是什么身份,自他们进来就牢牢骚骚不断,特别是一看到时尚又白又胖的身体,直往外坠的肚皮,当官的,是无疑了,他常说烦当官的,在扬州就是在厂里和厂长干了仗赌气出来干搓澡这差事的。他瞧着这三个人都不顺眼,恰好时尚又躺在了自己站在旁边的搓澡床上。时尚往上一躺。身体两边的肥肉都探出了搓澡床台,这扬州师傅气不打一处来,试完水温后,先用细水管子在时尚身上浇了一下,他发现,时尚的肚皮上油汪汪的不挂水珠儿,扬州师傅放下水管子,问时尚,这位领导,是用搓澡巾还是用毛巾?旁边的王风耀猜定时尚的皮肤让油水滋润的细嫩,水分大,用搓澡巾搓会有疼痛感,自然也就不舒服,就接话说,搓澡巾拉皮肤,用毛巾,好好搓着。扬州师傅斜瞧一眼,看出了王风耀是这三人中的“小答应”,见时尚闭着眼睛仰躺着不吱声,知道是认可了。另外的一位扬州师傅同时询问王风耀,王风耀自然说也要用毛巾搓,这自然是一件悄悄小事中,在不忘维护着时尚的尊严,而财政厅长常出没这种场合,皮肤粗糙一些,提出要用搓澡巾,还说了句搓澡巾搓得舒服。王风耀本来是想说让他也用毛巾来着,循着时尚的做法那样会使闭目养神的时尚觉得更有尊严,这对王风耀来说,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可谓是眼有洞穿力,果真,时尚听了财政厅长的话,心里荡起了一层淡淡的不悦的细浪。

为时尚搓澡的扬州师傅涮涮毛巾转身走近时尚,白嫩的大肚皮这么耀眼,这几年他搓过许多大肚皮、大胖子,像这么凸起,这么白嫩,这么油汪汪的还是第一个,他轻轻拍了一下说,领导,你这个肚子没有五十万吃不起来呀,时尚猛一睁眼时,这话也炸了王风耀的耳朵,他也是仰脸,猛一侧身想要训扬州师傅几句,案子上滑,“扑腾”一下子光赤赤摔到了地上,幸亏床矮,被搓澡的扬州师傅顺手拉住了,他已站起来,冲着给时尚搓澡的师傅指责说,你这是怎么说话,我家老板胀肚好几天了……搓澡师傅见势不好,忙轻轻摁摁时尚的肚子,噢,是硬啊,是,是胀肚。时尚已从尴尬变成恼羞成怒却不知说什么好,接着王风耀的话问,主管,来这里时我嘱咐带消化药带来了吧?王风耀顺口应承说,带了,我们到休息大厅就可以用,财政厅长觉得这扬州人很幽默,笑了,时尚苦笑一下瞧着扬州师傅,只好忍着,市长嘛,他是个老百姓,又是一个外地人,但,他的尊严像是受了重重的创伤,心里很不是滋味,王风耀这围解得很好,他第一次感到,难怪南方正这么欣赏这个人。看来,他不仅仅是忙乎给南方正家喂狗,操理很多事情,又帮着南方正把关文字,实在是精明,刚上任这两天,中午叫醒,就是一个绝活儿,看出来了,还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是很会维护他的尊严,他提议先不配秘书,不配就不配,要是配,很难找到王风耀这样的人,一旦配上不称心的,这些该秘书跟着该秘书干的活儿他就不靠边了,难得的好办公室主任啊。

这天晚上,王风耀很晚才回家,一早起来,不仅没空去喂巴巴,自己连早饭也没有吃。时尚进了办公室正纳闷儿:王风耀这么精明,那么滴水不漏,怎么陪财政厅长吃早茶没有到呢?他正琢磨着,王风耀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了上去:时市长,我想发个文件,请先批示一下。

“哟——”时尚看了一眼题目,立刻兴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文件,像是维护他的尊严的一把利剑,读了起来:“关于清理娱乐、特种行业,括号,专指洗浴,括号,外来流动人口问题的紧急通知。”抬头瞧瞧王风耀:“这娱乐场所?”

“时市长,您往下看——”王风耀说,“这个清理方案是分两步走的,第一步,也就是从发文件之日起第一个十天,先清理特种行业,关于娱乐场所,先这么写上,先看看清理洗浴这种特种行业情况的经验和教训再做具体安排。”

“好,这些具体条款也好”,时尚瞧着文件读起来,“各辖区最近刑事案件屡屡发生,从36起案件来看,发案场所多为洗浴行业,又多为在洗浴中打工的外来流动人口,各相关部门要在市公安局的统一领导指挥下,要一个洗浴一个洗浴的清理,做好每一名外来人员的登记,首先要看身份证,暂住证,原籍辖区派出所无劣迹行为证明,身体健康状况检查,缺一者当天之内清除岗位,令其离开本市”……时尚读着读着,禁不住说:“好好好,就是下手的时候要谨慎。”

“知道,”王风耀点点头,其实,他早就心里有数,发这个文件的目的,就是把豪华洗浴里的那些扬州搓澡人赶走。这些条件,他们肯定缺这少那,至于娱乐场所,那只是写在文件里遮人耳目,至于清不清,那就是两码事了,现在官场游戏很多,请客有主陪,有坐陪,人事变动选举,有早就内定的,也有做“差”陪帮的,项目招标时,有事先谋划好中标的,规定三家投标才有效,那就花钱买两个胡作标书的陪标……这玩意儿多了,王风耀写进的“娱乐场所”其实就是文字游戏里陪着担心受怕的,也可能在清理洗浴的过程中,娱乐场所的老板们就把这些东西给外来打工人员准备齐了……

时尚没有猜出王风耀更多的用心良苦,也没有完全看透他老于世故的眼力。他在文件角上狠狠地出气般签上了“同意”两个大字,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刚递给王风耀,南方正走了进来。

“哟,老市长,快——”时尚殷勤而不失尊严地站起来,离开办公桌,“快请坐,王主任,给老市长泡茶。”

王风耀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学着时尚的称呼:“老市长,快请坐,”他泡上茶端过去说,“老市长,您坐,我去处理个文件。”说着走了出去,他从最后瞥向南方正的眼光里看出,南方正对“老市长”这个称呼不怎么满意,他是不能称呼“南市长”的,因为南市长和称呼时市长并列,又是在时市长面前,这样称呼就没有退还是在位的区别了,也有损于时尚的尊严。不管南方正舒服不舒服,都要随着时尚这么叫,这种事情,他王风耀是有一定之规的。他出市长办公室,径直进了文书室对小马说:“小马,你抓紧把这份文件处理一下,下午就发下去!”小马看了看文件问:“不用公安局、政法委会签了吧?”王风耀有点不耐烦:“让你发你就发,”然后又说,“你去文印室处理印发,就别在这办公室待着了。”小马问:“印文件得一会子,我不用在那里。”王风耀说:“你快走吧,锁好门,别让南市长进来看见屋里这些他写的书,咱俩都没处理好,让他见了会有想法,这两天我就抓紧处理。”小马说:“好,要不,我见了南市长也不知道怎么说好。”王风耀说:“好,快走吧,锁好门,你和办公室的副主任们都说一声,就说我去教育局了。”小马点头答应着,锁上门拿着文件走了。

王风耀知道南方正没什么保密的事情,大可不必躲了,应该在那里坐会儿,表现亲近,实在是担心南方正完了事儿一出来,要到自己办公室坐坐,非问他那自费书的事儿不可,所以就必须冠冕堂皇的逃之夭夭,一面抓紧处理,这个时候就得躲一会儿是一会儿。不过他果真是去教育局了。

南方正一撤离这办公室,时尚就来交代,把办公室外间小客厅小动了一下,原先的沙发摆设,按他说像酒店里的会客厅,太不讲究,两个主座在一张小茶桌两边,沙发标准是一样的,来的客人不管是谁,是和自己平起平坐一边一个,坐下来一个要左斜脸说话,一个右斜脸说话,这是市长办公室,不是宾馆,自己怎么坐很重要,就要有个主位,体现自己是市长,是这办公室的主人。所以他指示在长条玻璃茶桌对面摆上一个长条沙发,能坐两三人,长条沙发对面摆上一个豪华式沙发,这自然就是他法定的座位了,这可以显出自己市长的尊严。南方正瞧着这屋里的变化,坐在这个位置上他隐隐有种受刺激的失落感,觉得这里一切都那么让他拘谨而且陌生了,想起了石市长的话,很快镇静了自己。时尚看出了他的不自然。时尚这派头使南方正心里犯恶,直犯嘀咕,你时尚要当市长的时候和王风耀相比,就差下跪了,叫爹的意味都涌到了嗓子眼儿里,只要他南方正一刺激就一下子缩了回去,如今和我这么摆谱,没办法,旧社会一位文人说的未必是胡言乱语,可谓有权的王八大八辈,今天无奈要求他呀。要不是为了欠孩子们的,他肯定会扬长而去。

“喝茶,明前茶,味还好。”时尚看出来了南方正的不自然,料他没要紧的事情不会来,但,偏偏不问他来干什么,却问:“老市长,退下来这几天怎么样,适应了吧?”

“适应了——”南方正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多待,“时市长,有件事,你还得出出面,帮一下忙。”

时尚相当爽快,为了显示诚意,啪的一下子把茶杯放下了,一副凛凛的神气:“老市长,您尽管说,什么事儿?”

南方正说:“就是南信提拔的事情,他是多年的副处,也是多年的正处级后备了,我在位的时候……”

“知道了——”时尚转身抄起电话,“喂,组织部侯部长吗?”

对方似乎没听出是谁,连南方正都听出了冷冷的味道。时尚大声说,“我是时尚。”从对方的大大的声音,那口气,立即会给人呈现出一副点头哈腰的形象:“时市长,没听出来是您,我是侯立新,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时尚格外发威严,大概是给南方正看的吧,大声说,“你来一趟。”不等对方说话,便“啪”地把电话撂了。

时尚一本正经地和南方正没话找话的唠着,侯立新敲门进来了。

“时市长——”侯立新看了一眼南方正,“老市长也在这里,”然后把目光平视着直投时尚:“时市长,有什么指示?”侯立新戴副眼镜,一副书生气,南方正看到他平视的目光,想起在位时对自己也是这样,忘记了谁说过,有人对他藏在镜后发出的目光曾有过研究,说他的目光面对一把手,也就是市委书记的时候,不管和市委书记的目光是否在一条平行线上,总是仰视着说话,坐着低了,就大仰视,平行时就略仰视,而对有其他人不管什么角度,都习惯斜视,处在平行线时,也要自找角度斜视一下说话,对话在左就左斜视,在右就右斜视,甚至低视,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一个劲儿地说,谁都知道他的目光代表他办事也有自豪感的原则,有人还不好听地说,侯部长就尿一把手。南方正知道这个侯立新来了无关紧要,提拔南信的事情也不一定起大作用。

“你坐——”时尚让一下,让侯立新坐下就问:“老市长家的南信表现怎么样?”

“不错!”侯立新很干脆。“南信是我们的后备干部,在科委排头一个,其实,早该提拔了,当时老市长不让。”

时尚严肃地说:“老市长做得好,提拔干部问题涉及亲属有回避要求,老市长也是在廉政问题上给我们做出了榜样。现在老市长退了,没那么多说道了,你安排一下。”

“时市长,”侯立新平视着时尚说,“现在科委没有指标,要提只能安排别的部门。”

时尚说:“行啊,你看哪里合适,先提出个意见,然后走程序。”

“要是有把握起见,”侯立新仍然平视着时尚,“您和阚书记说一声,我操作起来就方便了。”

“你该干的活不干,让我去说,”时尚有点儿不太高兴了,“既然表现不错,又是后备干部,你沟通一下不就完了,让我说什么呢!”

“时市长——”侯立新仍然平视着,纹丝不动地平视着时尚,“这您知道,现在有的部门倒是有空着的指标,也有正处级领导马上就要退的,可那里也排着后备干部,主管领导那里很难协调,书记一出马说话就好办多了。”

南方正已经看出了时尚是在玩轮子的把戏,禁不住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考虑再三,勉强地说:“时市长,你得说话。我在位时知道,在干部问题上,书记是很尊重市长的意见的。”

“好,老市长既然发指示了,我就照办,”时尚笑而不俗地说,“这样吧,你呢,也先去找找阚书记,也算是打个招呼,对他的尊重,这边我努力。你刚退下来,总还是有些面子的,何况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后我就找阚书记单独谈这事情,你放心吧,没问题。”

侯立新平视的目光都闪出了笑意:“好,这样就准成了,至于安排什么部门的问题,我来考虑。”

“行吧,”南方正觉得心里不痛快,他把“行吧”两个字说得很勉强。按说,时尚的资格可是比南方正的资格浅多了。南方正当秘书长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副厂长,知道南方正拒收礼金,逢八月十五和春节前,就变着样的送本厂营养品,买进口高档营养品,后来见南方正信赖自己了,开始在营养品里夹现金,而且很有分寸,知道受贿五千元就可立案,明明这是难败露的事情,也只送4900元,南方正知道后劝他以后千万不要送了。第二年八月十五又是个4900元,南方正找他到办公室说,你必须拿回去,营养品我就收下了。往回拿钱的时候,他真有要下跪和哭的心思,本以为南方正是不想深帮他,没想到,南方正是那么卖力,当时真使他感动,特别是要去省委谈话的那天,对南方正孝敬的话就不知该怎么说了,什么终生难忘,什么年节不落要亲自看您,什么您过世那天披麻戴孝也报答不过来。可是,时尚从进了这个办公室,往市长桌一坐,一夜间就觉得南方正比他水平低多了,好像本来个子几乎一般高,由于胖显得矮了一点儿。在他眼里,南方正一下子变得好像是一根糟烂木头还没有烂到头。说来可笑,还是南方正当市政府秘书长的时候,有一次,他站在南方正面前等待签字把批文拿走,南方正坏了肚子,放了个很臭很臭的屁,连南方正都不好意思,屏住呼吸,让臭气散发散发再呼吸。可那阵子的时尚,呼吸是那样均匀,那样谦恭。现在呢,嘴上呱呱的,可怎么看,时尚也发现不了这根糟烂木头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甚至觉得陪他在这里坐着太乏味了,不过,在官场多年这点忍耐性还有,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驱客的。南方正呢,早已坐不住了,起身说,就这样,我走了。时尚嘴里直说,喂,老市长再坐一会儿嘛,再坐一会儿嘛,心里却有些不耐烦了。南方正说:“不了,不了,等有空儿再来。”侯立新也随着南方正告辞了。时尚显得很热情,要送到楼下门口,南方正说:“不用了,我要到办公室见见王风耀。”他这么一说,时尚算是招招手,停住了脚步。

南方正推王风耀的办公室门没推开,敲了两下没人应声,又到了文书科,也关着门仍然没人,只好到了一位副主任办公室,(已经不是那位和王风耀竞争的方运财了)这位副主任在写什么材料,听南方正一问忙说,王主任打声招呼,说是去教育局办事儿去了。南方正忙说,噢,我知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