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正飞雪时,在那灯火阑珊处,无叶高树身饰华彩,凭倚高楼,淡看这长夜之下不知冬寒的喧嚣。
夜市,有舞乐坊名鸾音,此时正灯火交映红栏杆,舞袖翻云步摇声脆,觥筹交错银杯盏,美酒引人迷,乐舞催人醉,此地此夜无人睡。
鸾音坊二楼,最深处的雅间,金丝绣来重纱帐,珍珠成帘,瑞香欲熏人。
重帘内坐榻上端坐一男子,白衣墨发,戴一金色面具掩去了眉目形容,只白袍之下的身形略见清瘦,浑身自有一派淡然从容,如脱白梅魂,绝世孤高而洁,鄙落风寒而越芳。
坐榻上白衣公子的侧旁有一铺了红色团纹桌布的案几,上摆放了几样精致小菜,小红炉煮水煨着绿瓶酒,炉火已灭,杯有两盏筷分两对,竟一样摆放未曾动过。
忽珍珠帘脆响,微风过堂,步履匆匆而声微走来一深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样貌端正,自有一种坚毅刚直。
“公子——”
“有事?”白衣公子淡声问,眉目不抬,仍显平静。
“不,没事!只是已近三更,对方还未出现,莫不是此次相约又作废?”男子略是忧虑,眉间见了褶。
“你倒是聪明了一回!”白衣公子抬起头笑了一声。
“在公子面前,怎会有人配得上聪明二字?”
白衣公子抬手不禁又笑,比之前盛了几分,“季枫,你几时学会吹捧了?”
“属下只是实话实说!”名唤季枫的男子无一丝虚伪地说到。
白衣公子默了片刻,垂下眼帘,淡吐字句,“夜还长,耐心等吧!”
“是。那属下暂且告退!”
季枫转身正要往屋外去,恰此时,有些声响传来,二人同时目光一明——有玲声脆响的声和着许多脚步声接近!
季枫回头看向白衣公子,白衣公子抬手轻挥了挥,不言不语,但季枫已分明,身手利落地从侧窗飞身而去。
开门声几近同时传来,有风趁机挤进这暖得让人欲睡的屋,反而催生了人的精神。
铃声阵阵,涌进来十数名女子,皆着一样式贴身露腰彩衣且蒙了面纱,又皆数脚挂金玲,约一半人抱了各样乐器,往角落席地而坐,另一半合八人聚在中央位置,摆开了架势。
从这一众人进得门来,白衣公子便抬眼望着她们的行止,但未置一声可否。
乐声起,八名身姿曼妙的女子轻旋散开,排成一排,时而以一种极具魅惑的姿态扭动着柔若无骨的身体,如同蛇一般灵活,时而或急或缓地旋转,带动身上的彩带飘飞,似仙更似魔。
这是一种从遥远西域传来的舞蹈,动作以身体的扭动和或急或的缓旋转为主,舞姬着轻薄贴身的纱衣,女子曼妙的身体曲线若隐若现,腰下饰以轻纱彩带,且多悬挂色彩炫目的首饰,舞动时别具魅惑又极炫目。
白衣公子忽低了下头,而等他再抬头,舞姬忽成了九人,多出了一名同样式衣服白纱蒙了面的白衣舞姬,臂缠金钏,脚挂金玲,格外醒目。
因为她的醒目,所以白衣公子自然注意到了她。
白衣舞姬身段比起其余舞姬略显单薄,但舞得十分生动,扭动身体之时的魅人似乎还胜了些。随着乐声起伏,舞姬开始旋转,白衣舞姬也一样,而白衣公子此时不由得盯住了她,因为别的舞姬都在原地转着,而白衣舞姬旋转着朝着他这方过来。
香风袭来,白衣公子定眼看着白衣舞姬越来越近,乐声仍续,白衣舞姬已在他近前旋转着,衣衫飘带不时拂过他的身,忽乐声一转,白衣舞姬手臂张开,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竟蹭过了他的胸口,不容他多想,白衣舞姬已转身背对他,就在他面前如灵蛇般扭动着身体。
随着乐声越急促,扭动得也越急越灵活,直到乐声忽然嘎然而止,白衣舞姬一个旋转……
“你——”白衣公子低头看着自己怀里多出来的人,出口的声音泄露了他一时的惊诧。
奏乐的乐师和其余舞姬纷纷退离了厢房,只余下了白衣公子和倒入他怀里的白衣舞姬相对。
白衣公子不出声,紧盯着怀中仰望着他的舞姬,而舞姬也不言语,一双似沾了雾的眼望着他。
相对良久,白衣公子伸手朝着舞姬的面上去,舞姬却灵敏地出手拦下了他的手掌。
“不可!”面纱下传来娇笑之声。
“如何才可?”
“来而不往非为礼!”白衣舞姬伸出细白的手,贴上他的面具,眼儿弯弯带一丝笑。
白衣公子默了片刻,轻道了一字,“好!”
大掌罩下,面纱被扯落,纤手高抬,面具被揭开。
“是你!”白衣公子一声叹,并不惊讶,只是眉目间一缕似喜似忧。
舞姬笑了,随手将取下的面具丢落在一旁,柔声媚语道,“这次终于来的是白麒麟本人了!不过小女不知,该称呼您一声白麒麟,还是季大公子?”
“随你高兴!”
舞姬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却没离开,拿去酒壶倒满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送至他面前,笑盈盈道,“你怕我下毒吗?”
“不怕!”
“那就陪我喝一杯!”
“好!”
“为了时隔五年我们再一次的……相见!”她说完,笑着一仰头先干为敬。
他跟着也喝了自己那杯。
“既是难得重逢,不如我们不醉不归?”
“好!”
“那你可以让季枫先走了!”
“可以!”
他确实去窗边唤了季枫,吩咐他先行离去,再关窗折回,与她对坐。
往后,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她斟酒,她喝一杯他也喝一杯……直到她满面酡红,而他醉倒在榻……
“颜白,你这人素来会藏,却连醉酒都这么安静,只字不露!”
“我曾说一定要让你醉一回给我看!”……
她絮絮叨叨了许多话,他都没回应她,似真醉沉了。
“颜白,你真那么放心相信我不会害你吗?”她似悲悯地看着他英俊非凡的面容。“酒里放了东西,以你该是知道的!”
她忽又勾唇笑得嘲讽,“我不是当年的李涟漪了!”
他仍未有答,她笑着爬上他的身,轻吻他的额,低声道,“但今天,我只要拿走一样我当年没有拿的东西!”
她吻过他的眉,吻过他的眼,吻上他的唇……手从衣襟滑进……
“那就是你!”
这一声很轻,轻得她觉得应该只有她自己听见。
门窗紧闭皆谢绝,帘落珠声慢,摇榻声急,红绡帐内翻浪,旎绮不可诉人……
夜深,香浓,烛昏,沉醉如是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