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武王此言一出,举座震惊!便是独孤王后,也面有讶然之色。想来独孤王后虽知晓承武王欲为许景还赐婚,却未想到那赐婚的对象竟然是我……
若是换了旁的公主,必会倾心于许景还。想这镇国将军,星眉剑目,武艺卓绝,年仅二十二便官拜将军职。这虽有他许家世代为官的背景襄助,然他自己的实力亦是不容小觑。
我虽未见过许景还在阵前风姿如何,但他既然能擒得楚璃,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况且他为人风雅,礼数周全,寻常养在深宫的天之骄女,得夫如斯,当真大幸也。
然我并不是养在深宫的寻常公主。
我不是寻常公主。
也未曾养在深宫。
思及此处,我已从席间起身,快步走到悦华宫殿中,下跪奏请道:“靖平是待罪之身,与镇国将军实不相配。还望父王收回成命……”
而许景还,则在席间沉默不语。
此时只听承武王冷哼一声道:“谁敢说你是待罪之身?你是孤的义女,是孤亲封的公主!莫要说你与应国太子并未大婚,即便已然大婚,你是凉宁公主、享食邑一千户,也是不争事实!你的身份是孤给的,应国也是孤灭的,倘若有人说你是待罪之身,那孤岂不是也成了罪人?”
承武王今日当着这许多凉宁宗室的面说出这一番话,已是给足了我脸面,我私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然而我却猜不出他为何要将我许给许景还。
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嫁给这个欺我骗我、用计斩杀楚璃的人。
我忙又叩首道:“父王明鉴!靖平原是臣女,承蒙王上恩诏,得享公主身份,已是无上荣耀。然靖平曾经和亲应国,虽未果而归,却也是世人皆知。父王垂怜靖平,靖平心中感念。还望父王收回成命!”
承武王闻言已变了脸色,道:“靖平是怕请存不愿意?”说罢他便看向许景还,欲出口相询。
但见之前一直未做声的太子此时却突然从席间站起,向承武王道:“父王,靖平王妹历经大变,今日甫一归国,难免心中忐忑。男女之事,原就你情我愿。我凉宁大好男儿何止千万,父王可慢慢为靖平王妹挑选可意之人,何必急于一时。”
许景还也立刻附和道:“臣尚且无意于婚嫁之事,只一心愿为王上效力。况且臣乃一介武夫,王上若是将公主赐婚于臣,来日倘若臣战死沙场……”
许景还的话并未说完,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原就是和亲公主,虽未与楚璃行大婚之礼,但名义上已是应太子储妃。如今楚璃一死,我已算未婚新寡……倘若我当真嫁给了许景还,日后万一他战死沙场,我便算是二次守寡。只怕到时,我又会再一次成为凉宁笑谈……
承武王大概也已明了许景还话中之意,他眼中满是意味深长,缓缓对我道:“你父言峰与孤情同手足,自先王册封孤为太子之时,你父便入宫作了孤的伴读。你母早逝,孤眼见着你父与你两位兄长为国捐躯,阵亡沙场,心下也知朝廷对你们言家有所亏欠,这才将你这言家遗孤接进宫来。凉应和亲之时,孤原意是在宗亲之中寻一品貌双全的女子,封为公主前去应国。可你却自请和亲,孤不舍之余亦十分欣慰。如今应国被我凉宁所亡,又将你终身之事耽误,孤心下便更为愧疚。既知你并未与应国太子行大婚之礼,如今又回了恒黎宫,那今日大殿之上,当着这许多宗亲之面,孤便要许你一个凉宁最好的男儿为夫婿!”
听闻承武王此言,我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几次提及与我父亲的情分,想来心中应当是真有愧疚的,那今日大约也不会真正为难于我。可我如今再嫁旁人又有何意呢?我这样的身份,何苦再去连累大好男儿,教他们来日再被旁人说三道四。
思及此处,我已有了计较,于是便将我心中盘踞多日的心思当众道出:“靖平乃不祥之人,待罪之身,今生实是再无意于婚嫁之事。倘若父王还念着与家父的情意,便许了靖平效仿真玉王姑,出宫做个女道士。靖平愿一生为我凉宁国运祈福,万望父王成全。”
在回恒京的路上,我已想得通透,这一生,我愿做了女道士,孑然一身。我朝之中,代代皆有公主做了女道士的,此非奇事。就连承武王的九妹,真玉公主,我名义上的王姑,便一生未婚,出家向道。
大概这番言论太过震惊四座,我此时已听到女眷席上有人发出了低声惊呼,好似是祺锦公主段意容。承武王见我态度诚恳,亦久久不语。一时之间,殿中静得有些怕人。
此时倒是独孤王后开口道:“靖平怎会有如斯念想?这是要教我凉宁更亏欠你们言家了啊!”
我闻言只是重重磕了一个头,禀道:“今日在座皆是王室宗亲,靖平不愿隐瞒自己心思。靖平敢问父王,您可还记得靖平当初自请和亲时的那番请辞?”
承武王正要开口,此时却听太子段竟琮怔怔道:“臣女言氏,幼承庭训。父兄战亡,蒙恩入宫。宫中两载,深受王恩。虽为女儿,亦晓大义。夜中每每难入眠,深恨此身非男儿。今请和亲应国,惟愿以己之身,为国略尽绵力,一生不悔无怨。”
我闻言心下讶然,不想太子竟能将我三年前自请和亲时的请辞一字不差地记住。我抬眸看向承武王与独孤王后,果见他二人亦面带惊讶之色。
此时我已想不得许多,见段竟琮复述详尽,便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三年前,靖平自请和亲之时所言,字字真心。今日靖平再请出宫修道,亦发自肺腑。如今父王攻下应国,雄图霸业指日可待。靖平常憾自身并非须眉,不能上阵杀敌,却也盼望父王能让靖平为国再尽绵力。父王倘若当真垂怜靖平,便请恩准靖平所求。靖平愿一生为我凉宁国运祈福,为父王母后安康祈福……”
说罢我便将额头紧贴地面,再不起身。
这入京的两月路途之中,我时常在想,我害死了待我至亲的楚璃,原就应该一死谢罪。然而楚璃生前一直全力护我周全,致死还怕我被兵败的楚应王室泄愤所杀。他这样为我,我又岂能辜负他一片心意,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我应当活着,痛苦而煎熬地活着,日日忍受悔意与折磨,为楚璃超渡祈福,求得楚璃原谅……
修道,应当是我最美满的去处……
“谦谦君子,朗朗冠玉,一见楚璃,再赏逢誉。”
这是九州大陆对当今四国两大宗室美男的评价。
应国太子楚璃、九熙王孙萧逢誉。此二人之风姿,令人见之忘俗。
可从此,世间再无风流倜傥的楚璃。
这世间,亦再无情窦初开的言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