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李二狗李经理本县，太平洋贸易开发，公司总经理圆章方章业务专用章咱他妈在黑皮包里装着咱他妈跟县委书记握过手跟地委书记握过手跟省，委书记握过手咱他妈吃过川菜鲁菜粤菜苏菜西餐大菜——烤羊烤鸭烤鹅烤乳猪烧海参烧鱿鱼烧对虾烧猴头烧燕窝炸牛排炸羊排炸猪排炸他妈鸡排咖喱沙司奶汁沙司核桃沙司芥末沙司鞑靼沙司红烧鱼清蒸，鱼锅贴鱼黄焖鱼糖醋鲤鱼三鲜汤木樨汤锅巴汤豆花汤鱼头汤八，宝汤十全大，补汤凉面糊面焖面刀削面猫耳面伊府面鲅鱼面羊肉烩面水煎包小笼包三丁包五仁包豆沙包，荷叶包提花包水晶包还有他妈天津狗不理包咱他妈喝过法国白兰地英国威士忌贵州茅台桂林三花山西汾酒四川五粮液安徽古井贡什么郎酒董酒杜康酒皇村御酒什么头曲大曲二曲三曲什么罐装盒装大瓶小瓶装老子尝个遍咱，他妈吸过五五五牌良友牌万宝路牌大中华大重九大前门凤，凰牌牡丹牌蝴蝶牌恒大牌许昌牌晒烟烤烟混合烟可可烟人参烟咱他妈都抽过来全，他妈一个屌味儿咱他妈咱他妈咱他妈玩过漂亮寡归黄花闺女城里女人乡下女人瘦的胖的有家的没主的会说拜拜的金叭叭叭。

咱啥没吃过啥没穿过啥没喝过啥没玩过啥没坐过咱池妈这一辈子值。

咱他妈是人咱他妈不是狗咱他妈当过狗咱他妈学过狗叫也，学过狗爬咱他妈叫人骑着脖子尿过尿咱他妈这会儿是人堂堂男子汉站着不比人低躺着不比人短咱他妈顶天立地敢拍胸脯说大话咱他妈腰里有大团结有大团结走遍天下都不怕咱他妈过手的票子淌水似的哗哗哗，哗哗哗哗咱他妈昨也没想过还能过上人的日，子咱他妈过上了过得了过美了咱他妈走县上省逛京城平趟咱他妈出手没叫人说过孬话咱他妈够哥儿们讲义气是汉子站到县城十字街口打听打听南来北往的没有人不知道咱没有人不眼气咱没有人不夸咱咱中咱他妈是爷咱他妈有钱就是爷爷是人敬的有钱就有人敬搞活了搞活了咱他妈统统搞活了路他妈越走越宽越趟越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会儿轮上崔县长亲自给，咱披红成花拉马缒蹬夸富游街一街两行大姑娘小媳妇朝咱直飘跟飘得咱心里直痒飘得咱狠下心要当人上人咱他妈是崔县长亲自捧杯敬酒的人崔县长真胖崔，县长肚里油水多崔县长肚大有气派光那挺挺凸凸的官肚儿就叫人六气派人家是人咱也是人看看人家这人再看看咱这人喝喝个痛快咱他妈不能在崔县长跟前熊崔县长握咱手拍咱肩膀是看得起咱崔县长说老李，李经理胆子不妨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嘛你给咱县八十万人民带个头你是咱县的一面旗帜发家致富的旗帜八十万人都看着你呢你得干个样儿给大家看看打破框框不要有什么框框我，支持你冲县长这排子话冲县长称咱老季称咱李经理咱他妈也得豁出寒干人家崔县长要咱带头人家嫌咱胆小咱他妈胆够大了还嫌小咱他妈就算胆不够大咱他妈喝咱，妈喝个天翻，地覆慨而慷咱他妈五岁没娘七岁没爹光条条来光条条去咱他妈不留后路咱他妈酒不醉心醉咱他妈活一天也得象个人样儿。

咱他妈也是人啦！

咱他妈这条路是钱铺出来的一张一张大团结铺出来的。

咱他妈那年兜里揣十块钱出来打，天下咱他妈站在县城十字路口想买个烧饼啃咱他妈没舍得买咱他妈看看咱他妈把口涎咽回去眼看，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只管咱看摸都不敢摸这一街两行扑鼻子香味咱也只管闻闻闻闻不要钱咱他妈瞎逛走走看看走走闻闻咱听听那录音机里记住你的情记住你的爱咱看看城里姑娘那白脸城，里姑娘就是脸白还香他妈的成天洗香水喂着还不下地他妈的叫她也晒上七十七天老日头准黑他妈的斜眼看人他妈的要不是老天爷叫你，脱生到城里你他妈这会，儿不比老子强瞪啥瞪买不买不买不买不兴看看呸呸你呸咱他妈也呸咱他妈逛逛也窝气咱他妈也算有福咱他妈在茶摊上坐了坐福气就来了咱他妈听俩采购员瞎咧咱他妈听说郑州棉织厂织出来的白布没人要仓库都堆满了咱他妈还听说天津印染厂没活干工资发不下来工人骂大街他妈的这会儿大红大绿城里不时兴了咱他妈灵咱跟人家采购员吹上了咱他妈长一张神嘴咱他妈就这十块钱多一分都没咱他，饭咱他妈没舍得多吃咱，她妈尽人家吃咱她们生怕人家看不起乡下人其实咱他妈那会儿还在大李庄老日头底下刨腾那二亩责任田呢咱他妈这叫眼光咱他妈就敢跟人家签合同让郑州棉织厂的布运到天津印染厂印还印那种没人要的大红大绿，咱他妈包销咱他妈只，要个提成要个辛苦费咱他妈知道乡下这会儿刚刚填饱肚子有俩钱儿跟城里差着时候呢大城市中城市小城市城关远乡一级一级都差着时候这大红大绿的棉布城里没人要要是运到远乡准他妈得抢要不抢把咱的李字倒过来写咱他妈算瞎狗当然话不能说绝咱给人家说要销不动咱赔人家损失咱他妈一分钱都没有赔人家啥损失赔个球咱他妈话不能多说多说准露馅咱他，妈一锤定音布是郑州印是天津咱他妈光管推销的事咱他妈一家伙就成了郑州天津两厂的业余推销员咱池妈没出一分钱的本凭一张神嘴两只狗眼光提成拿了，他一万六千四百一十六人家说咱一家伙救，了两个厂咱说咱救活了咱自己要不崔县长咋会认识咱咱他妈露一手全县扬名咱说咱想办公司为县里做贡献人家崔县长一个纸条批给咱五十万贷款咱他妈要不干就不干要干就干大的咱他妈小学毕业光想公司的牌子就想了三天咱挂出太平洋贸易开发公司野气不野气不野气不行不野气震不住人人家看不起现在办事三分真三分假还有三分得吓老老实实傻头傻脑也想发财没球门儿。

别看牌子野气光公司这三间门面，在县城里扎住脚就他妈的不容易咱他妈一气跑了三天光他妈营业牌照就跑了三天税务局工商局卫生局城建局公安局咱他妈腿都跑细了儿子们摆都不摆咱他妈还得找崔县长人家崔县长又是一个条子他妈的路路，通咱也算摸住点儿门道了开张那天咱他妈在县城宾馆光请县里的各路神仙就请了四四一十六桌日他妈光罐装青岛啤酒就闹了二十四箱海吃海喝光吃不说人家崔县长亲自给咱剪彩剪过彩人家崔县长拍咱肩膀说听说咱公司要进一批彩电好嘛就是要搞活嘛啊人家这啊有学问有讲究啊的也是地方咱他妈也不是傻子刚开张哪来的彩电人家一句话咱跑上海狠着心花大价掏出来十台进口彩电咱给人家崔县长送到家咱不敢说要钱咱请人家试看试他娘那脚咱这一趟光，崔县长家送去，一台彩电一箱茅台价值两三千往下就他妈没数了还不只是这一位爷要只这一位爷倒也罢了净他妈是爷公司一开张县里头头脑脑儿的七大妗子八大姨就他妈都往这儿涌都往这儿安置那是叫咱养活哩一群奶奶少奶奶咱他妈不敢不，收咱他妈一步没走到税务局里的爷进门就罚款六千咱去跑跑胡科长，给点面子算是免了免个球人家胡科长家里盖房想从公司借钱咱他妈还不一口承当可，人，家张口就借四千哪是借那是要硬要你给不给你敢不给不给砸你哩饭碗咱是干啥哩人家是干啥哩得罪税务局一天都不能安生曹书记吴书记马书记金县长徐县长王县长张局长刘局长孙局长一家一部大彩电全他妈试看万主任，冯主任杨主任马秘书海科长黄庭长周股长一家一台洗衣机也全他妈试用剩下这何经办耿经办朱经办孟税务员杨工商员吕库长邢库长章户籍三十五十百儿八十三百两百张嘴就给来了就喝咱他，妈用酒瓶子摔呀摔出个红毡铺地这社会就是海咱他妈也下海趟趟趟出个人样来咱他妈钱花得是地方咱他，妈在这县里也是爷头头脑脑儿见了，咱不笑不说话有他妈啥事咱他妈一个电话就办了办得快办得顺溜办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吹现今办个牌照咱二指宽个条子拿去就中出出门打个电话就有车来接咱他妈也不瞎谁花了咱哩谁拿了咱哩咱他妈一笔一笔记着呢这他妈算买路线啥时日弄咱咱把这小本本掏出来让鳖儿看看管叫鳖儿没话说咱他妈下海趟了趟出一个他妈的红彤彤的新世界。

咱他妈不混出人样儿来不回大李庄咱，他妈就有这种志气咱他妈叫乡下老少爷儿们看看二狗是个人物。

咱他妈三年回家一趟咱他妈回去坐的是地委的伏尔，加地委书记才能坐的伏尔加咱他妈三百块钱包了咱他妈就为回这一趟家叫爷儿们开开眼长长见识咱他妈叫司机把小轿车一溜烟儿地开到村里歪脖子老榆树跟前咱他妈那天是特意打扮打扮西装，是二百四十八块钱一套的领带勒得。脖子疼咱他妈连墨镜也是三十六块钱一副的进口货咱他妈从卧车里下来的时候慌得二婶脚打屁股垂儿喊人快快快省上来干部了大干部快去喊村长你快点吧俺哩爷。

咱他妈摘了墨镜正正领带直朝二婶走二婶赶紧拍身上的土咱他妈掉泪了咱他妈泪不值钱。

二婶

同志你你你同志你你你——爷呀快去喊村长吔。

咱他妈扑冬一声跪下了。

婶是狗子是恁的赖狗回来看您来啦，恁狗侄儿最饿的时候您给过他一块馍恁自己饿着省下给他了恁狗侄子没敢忘他回来看您老人家来了。

二狗是二狗是俺哩二狗回来了哎呀呀二，婶都不敢认啦俺当是省上来哩大干部哩谁知道是俺哩二狗上家吧快上家吧。

不去了二婶不去了恁侄子这会儿当经理，了忙我回来就为看看您捎带着跟村里爷儿们说说话儿。

可不俺哩二狗混出人样来了都当上经理，了那你既然回来了咋不上家哩上家再咋说也得上家吃顿饭呢恁二婶给你擀蒜面条。

不了二婶不了这是恁侄儿孝敬您的一千块钱您拿着您老好好保养保养身子。

二狗这这这。

您拿着二婶您千万拿着这是恁侄儿的一点心意一点小小的意思。

二狗二狗这这叫恁婶老过意不去呀。

别哭二婶别哭恁老该着了吃大食堂的时候恁老一块馍救了一条狗命二狗该着孝敬您。

咱他妈那天正正当当做了一回人。

咱他妈在村里见人就掏烟见人就说话咱，他妈被一群爷儿们围着咱他妈回话都应不及爷儿们一个个把咱当爷敬都他妈托咱办事咱他妈一口应承听说春生那娃子为个女人把命都搭上了真他妈死的不值咱他妈不死咱他妈要应应这人咱他妈在村长门口整整过了三趟那老鳖孙就是不出来恁多入围着看咱喇叭按得呜呜响他老鳖孙躲在屋里一声不吭他亏心呢他黑心烂肚肠那年为咱偷了一块红薯他老鳖孙扇了爷爷仨耳光脸都给鳖儿搧肿了，整黑紫了半个月咱他妈记着他呢咱他妈到死都不忘可这鳖儿就是不出来你他妈出来呀有种你他妈就出来咱他妈见识见识你咱他妈知道那老鳖孙的女人趴在门缝里看呢咱他妈腔口再高点咱他妈瞅见满凤她爹过来了咱他妈塞给他一条三五牌进口烟一条三五黑价三十六块咱他妈伸手塞给他了。

尝尝三叔地道的名牌外国烟三块六一盒那年恁侄，几吸过你一根八分钱一盒的经济烟恁侄儿这条烟算是还报你哩接着吧。

狗狗狗狗子当当当经理了吸吸吸根赖烟还记着呢。

三叔你尽管拿着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咱啥时候也忘不了爷儿们。

村长那鳖儿看不见也听不见么除非他耳朵里塞驴毛。

咱他妈请瞎子算过一卦瞎子说咱十年交运十年转运十，年桃花运瞎子说咱他妈是上上签上上人主大福大贵必有五男二女包括计划生育在内的。

咱他妈交桃花运。

女人咱他妈啥样儿的女人没见过啥他娘爱不爱情不情的，有钱就有女人就有爱就有，情要饭的准他妈没爱也没情咱他妈还不是腰包里有几个钱招惹人广州白天鹅宾馆三百块的房间咱住过咱他妈把县城东关叫月香的小妞领那儿去小妞妞十七八岁没出过门一进，去眼都看傻了还有啥不应哩日他娘咱娶那老婆也是县里一枝花人家不为日子舒坦凭啥跟咱过一辈子那女人跟咱没二心咱他妈瞒着她呢咱他妈够意思玩是玩闹是闹老婆不能扔咱他妈要个儿子这些野娘们哪个不是馋你手里有俩钱儿才跟你好的日他妈西拐街侯玉兰那寡妇小娘们干一回搜一回兜里里外外全摸遍钱有多有少都拿去害得老子兜里不敢装铃瑰崔县长那小姨子娜娜都朝咱飞媚眼说咱有八十年代男子汉的风度风度他娘那狗娃蛋咱他妈不是人风度是钱风度有钱就有风度别看你他妈穿裙子蹬高跟皮鞋撇洋腔咱他妈嫌你丑要不嫌你丑咱他妈早把这朵花掐了咱他妈早知道你他，妈给人玩过了咱他妈不沾咱他妈看崔县长的面子崔县长可不是好惹的可你别他妈太浪在公司里白拿钱不干活还左一个假右一个假的咱他妈知道你复习功课考学哩借崔县长的关系混张文凭好当官你他妈把老子当跳板靠老子发工资养活老子认了可你也别傲气十足招惹老子。

咱他妈谨慎咱他妈在女人身上没栽过咱他妈勾上手，就开高级房间咱他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乐一宿就走要钱给钱要衣裳买衣裳咱他妈两清咱他妈也不是天天有时间乐咱他妈发愁的时候多享受的时候少咱他妈让鳖儿们害去的钱没数了咱他妈才花了几个咱他妈，就干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儿咱他妈不是人咱对不住满凤妹子人家来找咱叫咱狗哥人家大老远跑来看咱咱他妈顺老路又上了咱他妈把人家领到宾馆开个房间睡了咱他妈睡了满凤妹子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人家满凤妹子瞪着眼看咱咱他妈眼瞎又掏出二十块给人家人家满凤妹子兜手给咱一耳光打得咱半个脸火辣辣的人家不要钱人家不为钱人家来看她狗哥来了小时候给她偷过桃的狗哥人家想着狗哥呢咱他妈把人家忘了咱他妈不是人。

满凤妹子你听我说你狗哥眼瞎了你狗哥狗眼看人低恁狗哥算是他妈畜生。

满凤妹子满凤妹子满凤妹子。

咱他妈公司养活一群爷咱他妈不得不胡弄，弄少了养不住爷咱他妈胆大崔县长还嫌咱胆小咱他妈一年进了九次，贡饷老佛爷的屁股都熏黑了还算胆小咱他妈啥都干了咱他妈有时候也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咱他妈合同满天飞一个闺女许一百婆家不就是为着用东家的钱干西家，的事么咱他妈汽车钢筋柴油玉米大豆一起贩咱他妈真的假的一块来崔县长给咱讲了改革时期就是要钻中央文件的空子看你会钻不会钻钻得巧不巧妙不妙咱他妈就想点子钻呗咱他妈为弄玉米出口合同人民币从县里一直铺到北京城那红鲜鲜的各级批准印章连那中华人民共和国xx部出口许可证的钢印都他妈是用钱买出来的你心疼钱就办不成事儿咱他妈大把撒钱也大把捞钱光他妈崔县长那鳖孙侄子去广州一趟豁出去三十万这小子光他妈会吃喝嫖赌不会干一点正事住他妈白天鹅宾馆玩玩美了让人家坑一家伙骗一家伙发回一车皮搭灶火都不管用的烂木头净他妈等外材一车废料这窟窿，眼子咱他妈赌给他填了咱他妈关在办公室里想了三天想得脑子眼儿疼那鳖儿仗着有崔县长做后台就象没事人似的照旧他妈的哼小曲儿真他妈想扇他鳖儿咱他妈战战兢兢过日子还他妈得养活这一群爷咱他妈不还得拆东墙，补西墙叫人家骂咱骗人不信守合同咱他妈这熊经理当得窝囊老子要不为争口气应应人咱他妈早开腿了崔县长答应咱了崔县长答应给咱转成国家干部咱他妈就图这一句话就图个国家干部铁饭碗不他妈担惊受怕咱他妈勒紧裤腰带子打肿脸充胖子还得他妈的干。

叮铃铃叮铃铃铃叮铃铃铃铃熊电话一天到晚催款催催个熊吔。

一九八四年九月八日，太平洋贸易开发公司总经理李二狗一觉醒来，发现他躺在监狱的牢房里，他被捕五个月了。昨夜晚昏昏沉沉地做了一夜梦……

一线亮光从铁窗外射进来，李二狗哭了，为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