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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画廊 10-11

晨,周由顾不上披衣,急急打开了厚重的赭色窗帘,又索性拉开里层的白纱,好让室外的阳光,把水虹白皙的身体照得更亮一些。他靠在窗口的墙上,交叉着胳膊,远远望着水虹,感叹说:“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困难的美。”

“我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瘾君子,我看你是把我当成罂粟花了。”水虹用手掩着嘴,打着哈欠,脸上带着一丝甜蜜的倦意。“快过来吧,会着凉的。不过我大概也上瘾了,更喜欢看你。被动吸烟中毒更深呢。”

水虹搂住周由,舒服地躺在周由赤裸而温暖的怀里。她抚摩着他发达光滑的胸肌,也在细细欣赏着周由的男性人体阳刚之美。她知道那是胸大肌、肱二头肌和胸锁乳突肌,它们富有弹性地鼓胀着,饱含着男性的诱惑、充满了枭雄般的力量。那力量既能支撑这个地球,也能摧毁这个世界。那么孱弱而柔韧的女人,就是调控和制约这种力量的限压阀了。

周由用双手握住水虹的乳房,轻轻着力,温柔地触摸着。他在享受和储存着自己的感觉。他说:

“水虹,你知道吗,一般女人体最难画的是哪个部位?”

“眼睛?”

“哦,也对也不对。在肖像画中,男人和女人的眼睛是最重要的,但在人体画中,就不能算重点了。再说,女模特的眼睛往往很空,什么什么都没有,画不出耐看耐想的内容,眼睛也就并不太难画了。如果是画你,当然很难,你的眼睛里有眸语,眸语里有爱和美,还有一种梦幻般的光泽。用画笔很难表现出来。不过画你的眼睛是一种享受,画的时候,心里爱极了。”

“那……最难画的,是不是手呢?古人说,‘画人难画手’嘛。”

水虹松开周由,把两只纤细柔软的双手伸在他眼前。那光滑的手背和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犹如珐琅质一般亮泽。

“也不对。手是外露部分,肖像画也经常把手画进去。而且手上骨骼结构清晰,并不难画。中国古代的画家从不画人体,不研究人体解剖,不懂人体结构,大多数人物画不是驼背就是没脖,连人都画不好,当然画不好手了。”

“那就是乳房了?”

“也不是。乳房是不太好画,但是它的形状凸出,还是可以把握的。”

“女人体这么神秘啊,那我可不知道了。”水虹笑道。

“好吧,我来告诉你。一般的女人体模特,最难画的是腹部下面的两三条腹线,很细很细,而且断断续续,喏,就在这里……”周由用手指在水虹美丽光滑的下腹部轻轻地划了划,水虹痒得咯咯大笑。周由移动着手指继续说:“你看,就是这两条线,其实是两条半,那半条是若隐若现的。你看看,这两条线多么优美、细腻、微妙。随着你的呼吸,它会微微起伏变化,你只要稍稍一动,变换姿态,它也会跟着变化,而且变幻无穷。腹部是女人体上最柔软的地方,面积和体积也最大。你想,最柔软的部位、最柔软的细线,怎么容易画好呢?人们常说女人的曲线美,指的是纵向的三围曲线,其实最美的曲线,隐藏在腹下,连游泳池和健美赛场上都见不到,只有到妻子和情人那儿去欣赏体味了。在西方传统的人体艺术中,女人的腹线被看做女性人体美的主要内容之一。尤其是扭动弯曲的腹线,是表现女人性爱和情欲的重要语言。如果画不好腹线,很难传递出女人隐蔽的爱和性,内心的渴望和呻吟。”

水虹扯过被单盖住自己的身体,故意问:“那你呢?你抓住那腹线没有?”

“在美术学院上学的时候,我们画过几次女人体后,罗教授看我们的作业直摇头。他说一看你们画的腹线,就知道你们大部分人都没有接触过女人。你们把腹线画得这么死板、这么僵硬,肚子里好像怀了一块大石头。这怎么行啊?整个人类都是在女人的腹中诞生的,画不好女人的腹部,就是对人类母亲的不敬。你们应该抱着深深的敬意和爱心去画好它。后来……后来我鼓起勇气第一次和一个女友上了床,除了性冲动以外,还有一种冲动,就是特别想触摸这几条腹线,等我抚摩了它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画得是多么糟。真的,画画光靠视觉印象是远远不够的……”

“那你后来到底画得怎样了呢?”水虹不想放过他。

“当然大有进步啦。可是,罗教授对我也心里有数了。那天他表扬我时的目光,让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虚。”

“你们的教授把你们都教坏了。”水虹捶了他一下,格格地笑起来。

“不是他把我们教坏了,是艺术教会我们懂得了人。连伟大领袖在六十年代都无奈地下达指示说:画人体不惜有些小牺牲嘛。”周由大笑。

“哼,这种时候你还总想着画画,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啊?”水虹似乎有些生气了。

“这是职业病,谁让你爱上一个画家?”

“那你以后画我的时候,可千万别利用这几条线,泄露我心里的秘密呀。”

“没有神秘内涵的艺术怎么能叫艺术啊。”周由自信地说。“现在中国人的欣赏水平,还停留在盯着乳房和黑三角区部位的初级阶段。我就是画出你的秘密,恐怕也难有人看懂呐。不过,你这个特别的女人,最难画的还不在腹线上。”

“你又要故弄玄虚了?”

周由把水虹扶起,为她披上衣服,让她的身体正对着自己,然后说:“我一直纳闷,你的肌肤怎么会是半透明的呢?一点不夸张,至少有四分之一的透明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的容貌和体形的美,还有不少影星什么的能同你相比,但是你的肌肤美,恐怕真是独一无二的,将来也只有阿霓才能有这种美了。”

水虹把一条胳膊伸出被窝,自己端详着说:“江南一带气候湿润,那里的女人一般都比北方的女人皮肤细腻白嫩。但细腻的皮肤也很少有半透明的。我妈妈说过,她那个家族的女人,好像皮下肌肉有些特殊,水分特多,皮肤就透明。”

在明亮的光线下,周由透过水虹白润的肌肤,隐隐看到了里面的血管和臂骨,像一张x光片。他情不自禁地捧起水虹的胳膊轻轻地咬住它,想感觉那里面到底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

水虹说:“我想这也许是遗传。老吴给我妈妈动手术的时候,也发现我妈妈的皮下组织和脂肪与常人不同,肌肉纤维非常细腻柔软。那时我妈妈已经四十多岁了,但肌肤比二十多岁的女人还有弹性。听我外公说,外婆刚嫁到外公家的时候,小河边上的人都说她的皮肉像蹄髈冻……”

“蹄髈冻!”周由叫了一声。“蹄髈冻用北方话说,就是肘子冻。对对,这是一种感觉。过去北京就有一道名菜叫做‘水晶肘子’,又细腻又光滑,关键,它是半透明的。这个比喻形象挺生动,可惜太俗了,像酒馆里的酒鬼们,流着口水谈论着下酒菜,不好不好,这个感觉不能入画。我要是把你的肌肤画得让人联想到猪肘子冻,那我真该挨杀猪刀了。绝对不行,赶紧倒带洗掉。”

水虹又说:“下层市民、船工的语言粗俗但很形象,后来我外婆就是被那帮在酒馆里胡闹的船工劫走的。等我妈妈长到十五六岁,小河边的人又盯住了她,垂涎欲滴,有点文化的人,说她的皮肤像剥了壳的生虾肉一样。”

周由连连摇头,“这绝不是我要的感觉,到了俗人嘴里,女人都成了人肉包子,美神也得加调料了。我想,你们家族的母系祖先,一定是古代的某个王妃或是公主……”

“这种想象很诱人,我也这么胡思乱想过的。”

周由忿忿说:“我看中国的人口政策有问题,一对夫妻一个孩,不分智商、不分物种优劣、不分美丑,统统一视同仁。这样下去,几千年延续和保留下来的优秀品种就会灭绝。假如你生了个男孩,像阿霓那样未来的绝代佳人就会绝种。这样下去,中国的种族优势就要退化了。我认为,应该对本民族的特殊珍稀品种采取倾斜政策。现在只规定痴呆和近亲不准生育,少数民族可以多生,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规定像你这样的美人佳丽多生一两个孩子呢?我将来如果有了钱,一定发起成立一个保护民间珍稀品种基金会。每年寻找和评选美女美男,建议国家计生委给予多育的人口指标,并由基金会抚养他们的孩子,为华夏民族创造更多的佳丽俊男,也为画家提供更美的模特……”

水虹笑个不停,终于打断他说:“你太幽默了,真是个偏激的大幻想家。这个方案根本行不通。首先,美人就不愿意多生孩子,一多生她自己就不美了。其次,美人也不一定能生出美女来,遗传工程的科学还没有发达到这个程度。再说,美人常常嫁给有钱有势但也许丑陋的男人,如果他们的产品取其父母的缺点,你的梦想就破产了。还有,美人最容易受到不美的女人嫉妒,那些女人不把你骂死才怪呢。用你们北方话说,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傻帽,傻得可爱。”

“你可别责怪美人,正因为她们太美,才需要寻求美的保护。”周由一脸正经地辩护说。“美所受的诱惑最大,美是资本,激起人许多贪欲;美又被人争夺,得不到美的人,宁可把美毁掉。所以美女的命运也许比普通女人更艰难。反正我这个无可救药的现代护花骑士,是当定了。”

水虹说:“可你说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对我人体的准确感觉呀。”

周由揽过水虹,摩挲着她的肩颈,一时无语。

“美玉和丝绸固然很美,但那是几千年来文人雅士的感觉,不属于我自己的体验。”周由说。“其实,美玉是块冰凉坚硬的石头,丝绸又太缤纷了;而我现在抱着你,那种纯洁温暖柔软的感觉,却是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我在苏州第一天晚餐时见你,觉得你就像是明艳的逆光下的天鹅蛋。”

“这感觉很独特。天鹅蛋很美,而且是有生命的。”

“不,我还是不满意,觉得它无法表达出我对你的理解。你的美太深奥含蓄,即便将来有一天你老了,但你内心的美也永远不会消失。你就是你,我要画你一辈子。假如有人问我,秦水虹有多美,我想我最后只能回答说:水虹和水虹一样美。”

“这是最高分。”水虹仰起身子,给了周由一个长吻。

周由突然挣脱了水虹的怀抱,痉挛一般抓起她的手,颤栗着说:“水虹,回去离婚吧,嫁给我!”

水虹那梦幻似的眼睛里,晶莹的泪水一滴滴滚落下来。

归期已临近。

七天七夜梦游般的日子,使水虹已经几乎把苏州和阿霓都忘记了。但缠绵已不可能无限地继续下去,她至少必须回去“处理”自己的家庭问题。面对周由急切的期待,她才突然意识到,重新走进苏州那幽静的小院,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水虹明白自己的艰难并不在老吴,而在阿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迎接阿霓那双眼睛。还在苏州的时候,水虹就已很多次躲避过女儿凝视着墙上周由的作品时,那种无所顾忌的炽热目光。如今,阿霓那种少女纯真的眼神,穿透了周由多日来笼罩着水虹的痴情,重新向她逼视,令她一阵寒战又一阵迷惘。

水虹知道,那是自己一直想要回避,却最终无法回避的。

她在阿霓那个年龄,曾暗恋过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男老师,有一段时间,上课时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连他讲了些什么都没有听见。现在想想,那个男人除了黑板上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再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印象。但阿霓不同,她差不多是个小小的艺术疯子,悟性加上灵气,遇上一个可爱的艺术家,情窦初开,必然刻骨铭心。而周由更加与众不同,他身上几乎具备了一切让女孩心醉神迷的内容。他已成为阿霓心目中,一个近于完美的青春偶像,无人能够替代。再过几年,阿霓就会长成一个美丽的大女孩,散发出迷人而诱人的光芒。但在她的人生经历中,也许很难再遇到第二个像周由这样,能使阿霓产生情侣和老师双重爱意的男子了……

水虹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隐痛,一下一下地刺扎着她的神经。当阿霓长大了,如果阿霓对周由的爱不仅没有冷却,反而越发炽烈,她会不会孤注一掷地向他们冲过来,撞开水虹和周由的双星体,占据她的位置,或者形成一种尴尬的三星体呢?水虹不敢想象自己能够坦然迎接若干年后的挑战,因为阿霓毕竟是她的女儿。在现代社会,如今已什么都可以更换,换单位换住处换朋友换丈夫,可是惟有母女父子的那种血缘亲情,却是换不了也弃不掉的。母亲为了女儿可以献出鲜血献出皮肤,水虹为了女儿也可以献出她的心肾和角膜,她爱女儿视若自己的生命。母爱之伟大,在于它是人类情感中,唯一不会被权势和金钱收买和征服的爱。如果女儿由于母亲而陷入极度的痛苦,母亲真的还会感到幸福么?

然而糟糕的是,真正美丽的情爱却不是单方而是双方的。如果仅仅为了阿霓,水虹觉得自己可以为女儿放弃这一切,重新关闭感情的大门,而把周由送还给她。但那样做的话,周由怎么办呢?难道她能忍心让周由像那只绝望的白色大鸟,再一次坠入黑暗的深渊么?再重复一次更加疯狂而持久的轰炸么?她已经太了解周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他是一个需要她悉心调理和爱抚、执拗而又真挚的大孩子。

水虹望着窗外的蓝天,觉得自己幻梦成真的天空是那么温暖;而脚下的这片现实的陆地又是那样寒冷。她这只重择寒枝栖息的小鸟,就要暂时飞回苏州去了。她不知道这次降落,是软着陆还是硬着陆,她会不会坠毁在陆地上呢?

早饭后,她坐在沙发上,靠着周由的肩膀,默默无语。

周由转过身,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了一下,诧异地问:

“怎么了?你今天好像很不舒服?”

水虹摇摇头。

周由恍然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走。那更好,就别走了,管它呢。”

水虹喃喃说:“不!要走的!”

“我不让你走。我不去给你买票了。”

“我不走的话,怎么能再回来呢?”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我看得懂你的眸语,你的眼睛里有话。”

“那你替我说好了。”

“不,你不是那种喜欢别人替你说话的人。”

水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去,背对着周由,她觉得也许会说得容易些,深秋干爽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窗下是一片布满坑洼的空地。

“……谢谢你,周由,你给了我世界上最美好的爱……在我一生中,再不会有第二次了……但我想……我想,我们暂时还是维持这种情人关系吧,我会常来看你的,和你一起住一段时间,让你画我……但我……不想……不想那么快就和你结婚……”

“你在说什么?”周由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说什么?为什么?”

“为了阿霓。”水虹平静下来。“为了你和阿霓。”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你不懂?你应该明白,阿霓始终在爱着你。直到现在。我爱你爱昏了头,差点忘了自己还是母亲。阿霓比你小十五岁,将来她长大了,会比我更有魅力的。至少可以延长你十五年的创作冲动和艺术生命……”水虹一字一句地用力说着。“所以我无权占有你的未来,我只想好好地爱你几年,把以后的空白留出来……”

“你疯了!”周由大声打断她。“你以为爱是什么?你真的以为母爱是高于情爱之上的么?中国伟大的母亲们,几千年来为子女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包括爱情、幸福甚至生命,这种牺牲难道还不够残酷吗?你一个九十年代的女人,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念头,我真为你……为你惋惜。再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是不是也爱上了阿霓呢?”

水虹还从来没有见到周由如此激动和愤怒。他的大手在空中挥舞着,脸色紫胀,由红而黑,因气愤而扭曲的五官渐渐变得一片灰白。水虹有些害怕,她抱住周由,把头依偎在他的怀里。

周由用一条胳膊麻木地环绕着她,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低下头,用嘴唇吸着她腮上的泪水,柔声说:“阿霓还是个小姑娘呢,那种朦胧的早恋,过几年就会慢慢被她自己淡忘的。她误会了我的关怀,还分不清爱和爱护的区别。你因为怕伤害她而纵容她的感情,结果也许会伤她更深。”

水虹抬起头望着周由。她觉得周由突然变成了一个深沉而成熟的男子。

周由又说:“你没来北京的时候,我望着你的照片和阿霓的画像,眼前常常出现幻觉,好像你们俩是重叠在一起的。阿霓是你的童年,而你是阿霓的未来。那幅《江南霓虹》,就是你们两人重合的形象,我想以此补偿我没有得到你之前的那些岁月。我喜欢阿霓,但我需要的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一个能驾驭我、让我的肉体和灵魂都能燃烧起来的女人。我爱的只是你。我相信这种爱一旦得到,就将付出永远,绝不是年龄和青春就能夺走的。在你以前,我有过许多女友,对于今天的现代女性来说,同她们喜欢的男子上床,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所以我的生活中并不缺少性,我没有性饥渴,我要的是情、是爱,是超越性爱之上的情爱。也许因为上床太容易了,我反得了情爱饥渴症。每次同女友做爱之后,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像一片在风里飘飞的羽毛,没着没落。但自从爱上你以后,我再没有那种感觉了。这一个星期,大概是我成为男人以来,付出最多消耗最大的日子,但我心里很充实,浑身涨满了精力,好像进补一样,比原来还更结实更有劲了……”

周由抓起水虹的手,拍着自己胸脯和胳膊上的肌肉。水虹被他死死箍得透不过气,手指滑过他紧绷绷的腹部,不由得含着泪水笑了起来;

“那就再给你三天三夜?行了吧?”

“今天不算……”

“亲爱的,还是让我快去快回吧。回来时,我就完全属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