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秋,安徽省立五中教员刘希平和宋竹生跑到上海找语罕:“芜湖省立第五中学校长潘仰仙请你去教国文,你干不干?”
原来,此时皖江中学堂易名省立第五中学,校长潘光祖(字仰仙)是皖省公益维持会会员、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生。为了给五中装潢门面,潘光祖托希平物色一些教员。
“好,我怎么不干?只是……”语罕迟疑道。
希平拦住:“不成问题。你现在在这里,我知道你精神上并不舒服。仰仙是我们在日本时的老朋友,他找我替他请国文教员,我想,你再合适没有。决定吧!薪水每月八十元,赭山的风景又好!仰仙总算是个好人,你只管去,有什么困难,有我们咧。”
竹生也从旁一力怂恿,希平掏出五十块钱:“明天就动身吧,上水的轮船天天有!”【注释1】
语罕于是辞掉商业学校教职,第二天搭上水船到了芜湖,上了赭山。五中共有甲乙两班,每班五十余名学生,语罕从此就教两班的国文。
五中原有一位国文教员,是清朝的孝廉公,上讲堂发油印讲义,解释字义,差不多一篇文章只要十五分钟就讲完了,剩下的时间就枯坐在教室里。
语罕推崇教学相长,也发油印讲义,但是不加圈点,不分段落。语罕要学生当场用新式标点符号分段落,标句读,然后在一班中抽出五六篇讲义,把学生的标点加以改正。
在第二次上课时,语罕把讲义再发还给学生,让全班学生依他所改正的,自动地照着加以改正。然后,任意抽一些学生,起来把文义讲给老师和同学们听。等抽讲的同学讲过了,同学们评价他讲的对不对之后,语罕最后做结论。
孝廉公教员讲完三篇时,语罕才讲完一篇,但是学生所得的益处要三倍于那个教员。别的教员下了课堂,或回家,或回到自己的房间,便与学生没有了关系。语罕则是没事便在自修室里和学生们聊天,谈社会、国家、文学、哲学、读书方法。学生问到的问题,只要是自己所知道的,语罕就尽量告诉他们。
语罕在五中虽只是一个国文教员,在学生中却有崇高的威信,对于学生比校长以下任何人都有权威,可以领导学生。潘光祖也看到这一层,到了第二学期开始,便请语罕兼任学监。
此时语罕自律既严,训练学生也用兵法布勒,希望他们过着斯巴达式的生活。他规定学生不准留分头,不准穿缎子鞋,不准抽烟,不准上街看戏等。革除国文、伦理、修身课中的陈腐内容,加进《新青年》等进步刊物宣传的新思想、新文化。校内不良风气一时得到纠正。
每天一大早,语罕先到学生宿舍巡视。一到起床钟响,学生便须起来;想睡懒觉的,语罕便跑到他的床头前,很严肃地喊一声:“日本人来了!”学生便不得不带着羞愧赶紧起床。学生清早起来跑步,晚上下自习后,还要列队听语罕训话。【注释2】
学生们有什么活动,语罕皆同他们站在一块儿。譬如第二天要去游行,语罕便陪他们一起写油印,做种种预备工作,又命厨房给他们预备宵夜的点心。语罕还热心帮助学生组织各种团体,如图书馆、游艺室、社敬团、义务学校,等等。
1917年秋,语罕和希平本着民主自由的原则组织学生自治会,让学生参与学校管理。这是安徽第一个学生自治会,主要任务是管理学校经济,评论教师讲课能力,审查学校财务,监督厨房买菜,管理学校卫生等。自治会权力很大,对于监督校长任用私人、制止贪污很有作用。潘光祖明知道是针对他的,也不敢吱声。
五中学生自治会第一任会长由李宗邺担任。李宗邺原在安庆读书,因组织学生运动被学校开除后,他与胡澍(胡苏民)到了芜湖五中。语罕与刘希平认为,在这黑暗的时代,被开除的都是有志青年,收留李宗邺与胡澍,并代交学杂费。
1918年秋,李宗邺在芜湖《皖江日报》社经副刊编辑郝耕仁介绍,认识了阿英和李克农。当时阿英在萃文中学读书,李克农在圣雅阁中学读书,两人经常在《皖江日报》上发表文章。李宗邺把他俩介绍给语罕,语罕很欣赏他俩的文字。
语罕与《皖江日报》社长谭明卿及郝耕仁商议,在该报副刊上辟设《皖江新潮》副刊,主要内容是反对旧道德、文言文,提倡新道德、白话文,并以白话文抨击所谓“庙堂文学”。常为副刊撰稿的除了语罕,还有阿英、蒋光慈、李克农、李宗邺、刘希平、吴葆萼、胡澍、卢仲农、高宗俊、夏揆予、王省三等人。
阿英毕业后到第三农业学校教书,把韩衍的《青年军讲义》作为教材,引起旧派人士的极力反对。一学期没教完,阿英就被赶跑了,后来由语罕介绍到一处中学教书。
有一次,五中学生吴葆萼收到本家从上海先施公司(上海第一百货公司)寄来的几本当局查禁的《民生》杂志,杂志的创办者是中国无政府主义最早鼓吹者刘师复,激起了同学们的共鸣。
语罕翻看了杂志说:“杂志里文章谈得不错。大杉荣(日本无政府主义创始人)作过不少无政府主义著作,我日文好,你们可到上海日本内山书店去买。”【注释3】
无政府主义书籍就这样在省立五中传开了,大家对它反对强权、反对礼教、反对专制的主张特别信仰,而蒋光慈达到如痴如迷的境界。
在语罕的倡议和主持下,蒋光慈、李宗邺、吴保萼、祖茂林(祖晨)、赵宗汉、胡涣(胡浩川)、凌纯池、阿英、李克农等组织了无政府共产主义团体——安其那社(安社),编辑出版《自由之花》。每期油印好几百份,寄往全国大中城市,甚至日本。第一次世界大战将要结束的时候,西方民主主义的潮流到了中国,语罕的思想大变,在人生观上起了一个大革命。五中的学生从极右的国家主义到共产主义都有。语罕处处替学生打算,在思想方面,绝对听任自由,丝毫不加干涉。对于学生的训练,语罕也渐取放任主义,使之合于民主精神。
【注释1】高语罕:《入蜀前后》(4),载《民主与法制》1946年第4期。
【注释2】高语罕:《入蜀前后》(4),载《民主与法制》1946年第4期。
【注释3】高语罕:《入蜀前后》(4),载《民主与法制》194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