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黄昏来消逝得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颐暖山下。于是,山谷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荡;而山峰的阴影,更快地倒压在纺庄和染庄上,阴影越来越浓,渐渐和夜色混为一体,但不久,又被月亮烛成银灰色了。
四年时间,自己用了四年时间剽窃了古人几百年时间的精髓,呵呵,老天都嫉妒了,要把自己收回去,那也是应该的。总算还有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只是,自己还有好多事要做,想做,两年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羽尘的眼光飘到漆黑的月空,皎洁的月光装饰了深秋的夜空,也装饰了大地。夜空像无边无际的透明的大海,安静、广阔、而又神秘。繁密的星,如同碧水清泉里漾起的小火花,闪闪烁烁的,跳动着细小的光点。田野、村庄、树木,在幽静的睡眠里,披着银色的薄纱。背后的颐暖山,隐隐约约,像云,又像泉上的岛屿,仿佛为了召唤羽尘的归来,不时地闪亮起一点两点嫣红的火光。生命原来这么值得留恋,可是属于自己的生命还有多久。
当大地刚从薄明的晨嫩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在纺庄和染庄里,寂静异常,连鸟雀的欢噪已经退让到颐暖山的角落里去。远处浓密的树叶在伸展开去的枝条上微微蠕动,却隐藏不住那累累的硕果。云霞升起来了,从那重重的绿叶的斡隙中透过点点金色的彩霞,林子中映出一缕一缕的透明的浅黄色的薄光。
就这样又送去旧的一天,迎来新的一天,生命又在不知不觉中减少了一天。羽尘缓缓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小雅还没有起身,院子里静悄悄的,却没有料到娘已经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晨曦。
羽尘没由来一阵心酸。“娘……娘……”轻轻地低喃。
羽尘其实从来就不知道,她娘的疯病到底是真还是假。曾经以为娘的疯病是假装的,是为了保护女儿的一种手段。可是又不像是假的,当年那扫把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地落在女儿幼嫩的身上,留下那一道又一道的疤痕,到现在还不能褪尽。羽尘只要一触及这些伤痕就一阵战栗,痛苦异常。
林莫蓁自四年前到了绮庄后,没有再犯过疯病。可是整日里呆呆出神,白天坐在院子里看太阳,夜里坐在院子里数星星。羽尘也很少去关心她,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纺庄和染庄,纺车和染料,纱线和成布充斥着羽尘的每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羽尘对林莫蓁这娘亲有种潜意识的排斥,可能还是痛恨当年她对自己下的毒手吧。
想起四年前,自己离开夏府,对母亲的承诺:我长大了,我要用我自己的能力为你撑起一片天。娘,请你相信我,我会为你撑起好大一片天。
今天,羽尘扪心自问,自己为母亲撑起一片天了吗?自己似乎已经撑起了一片天,这片天的下面有谁?有锦姨、冯叔,有小雅,甚至还有染庄和纺庄的每一个人,可是有母亲吗?她要的是什么?想得到的是什么?自己甚至没有去想过一想。
“娘,在想什么呢?”羽尘走到母亲面前,蹲下身子,仰着头,柔声问到。
“想,想,闲幽谷,闲幽谷的枫叶应该很红了吧,你二舅和三舅最喜欢带着我到枫叶林里去玩了。”林莫蓁弯着头,想了好久才说,这也许是她四年中讲的最长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