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
硕大的雪花才落地不久,便被滚烫的砖砂化为温水,与尚有余温的鲜血融为一体,流入低洼。
从街口一路走来,十五双青色布鞋,被染得血红。满地堆积的烂肉残肢,让鞋底粘上一层厚厚的泥肉。空气中充满了让人恶心的血腥,几乎让人窒息…
无数的两院弟子,瘫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还有些执剑站着的,也只是遥遥对峙,没再出手。此间仍能盛起气芒戒备的,就只剩下十余位冲天强者了。
十四道强盛气芒,包裹着夏寻,缓缓地从他们身旁走过。面对不时袭来的银剑气芒,七星众人只是随意祭起兵刃,便轻易挡下了。
“咚…”一道袭来的剑气,又驱散…
“就凭这些人,便想踏入纯阳了吗?”
那位本应昨日就死去的纯阳弟子,站在众人身后,狠声喝道。
他此时的气芒已经非常暗淡,银剑无力下垂,一道恐怖的剑伤从他右眼划至左耳,外翻着白肉,更显狰狞…
没人理会他。
七星一行人,继续缓缓前行。
“咚咚咚…”又是数道无力的剑气打来,
再被挡下…
“你除了会耍些阴谋诡计以外,你什么都不是……”
“……”
不止地谩骂与取笑,始终引不起一丝回应。
从他的言语当中不难看出,夏寻当日在“梅花落”刺入的一剑,到底给他留下多大的怨恨。以至于让一位冲天强者,在袭杀无望的情况下,还要舍去脸面,恶言相向…
长街走尽,三千岳阳最强道门就在眼前。
虽同在城东,但纯阳观的卖相比起七星院来讲,那是不知道高了几个层次。
一扇千年红木精雕的八丈高门,银狮扣环挂两边。十二级白玉石阶,龙纹凤刻。七丈高墙沿绵千丈不止,皆由宣钢青石所砌。由外而内,仙气渺渺,一派仙家道场景象。
只不过,若再配上身后的十里人间炼狱,和门前二十位执剑凶神。今日的纯阳道观,让人怎么看,都有点像是个邪修的门庭。
大煞风景…
而那二十位矗立门前的凶神,更是让人望而生畏。一股傲气把来人压得有些抑郁,眉宇间的阴冷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应该不是此处的纯阳弟子。
虽然都是手执游龙银剑,头戴道冠,但身上的道袍却是一身雪白,折边处绣着几条银色游龙。
“宫里果然来人了…”
夏寻看着眼前的道观大门,边走边淡淡说道。
一位剑眉凤眼的优雅男子。他阴森地瞄着夏寻,说道:“看来,东西真不在你身上。”
夏寻淡淡微笑:“那便请你们让开吧”
说话间他没有停顿,仍是直径朝大门走去。
优雅男子翘起嘴角,阴狠地微笑着。没有离去或让路之意。
十五人直行,二十人站停,两方相距十丈。
两朵笑容仍在绽放。
只剩四五丈…
“滚犊子…”
夏侯大吼一声,身后龙象齐现。
“蓬蓬…”
紧接着,除了墨闲以外,周遭十二道异象陆续盛出。
“弄死他!!…”
不由分说,随一声指令,龙象虚影携十二位七星弟子同时迅猛攻出。
说时迟,那时快!
“噌噌…”二十把银剑出鞘,二十把剑影显身后,迎着攻来的七星众人,齐齐掠出…
三十二道身影几乎是同时凌空…
即将交错…
就在这一刻!
所有纯阳弟子都以为就要开打的时候。
“瞬…”
没有拔剑的墨闲,一手把夏寻拦腰提起。趁着双方跃起蓄势的空隙,瞬间暴起一道青芒,化作闪电,直径射入纯阳大门…
“恩?”
“…”
墨闲疾出的速度极快,只有残影…
交战中的纯阳弟子根本来不及换招阻止,便被两人一闪而过。
他们匆忙回头,正要追赶!
“呼…”
一阵寒风,吹散了余留的残影。突围的两人,已经消散得无影无…
而他们身后的十三位七星弟子已攻至跟前,容不得半分迟疑。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即便是这二十把银剑有所准备,面对这样的速度和夹击,他们也不一定能拦得下来…
话说另一头…
从夏寻被提起到放下,仅仅瞬息。在这瞬息之内,他除了一片银白流光,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当他能再次视物时,积雪和远处的激斗声依旧,但此间天地已经换了个模样…
四周雪松林密,山石嶙峋。
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山路藏在茫茫风雪中。山路入口处放着一尊十丈巨碑,碑石正中上书“纯阳道场”四个红漆大字。
在茫茫白雪中,几点猩红显得异常妖艳。
此时,夏寻就站在这条藏入风雪的山路前。
眉头深陷…
“上面还有很多人。”
墨闲转头顺着夏寻目光看去,冷冷说道:“还有多少?”
“应该有四千…”
“你的后手能挡住多少?”
“四百”
“……”
墨闲和夏寻都是两个极其惜语的人。也正因如此,两人的交流非常简洁,一问一答间就让对方清楚了大概。
路只有一条,既然已经选了,那继续往前走便是了。
无需多言…
两只孤单的背影,一前一后举步上行。前者的背剑已被取落手中。
石路很宽,和问天那条差不多大小。但不长,直径百余丈。走过去后便是真正的纯阳道场了。
一面方圆八百丈的广场,类似于七星的观星台。三座数百丈楼阁分落东西北三面。
广场之上数千雪人已经堆起多时。主殿楼阁之下站着百余位中老年道长。左殿大门紧闭,右殿前只站着位抱剑青年。
他在微笑…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南面的那片风雪…
风雪里头的人影还很模糊,才有个轮廓。可以看出,他们并未走出多远。
主殿前居中的老道,开口劝止道。
“夏小友,就此止步吧…”
声音很悠长,给人感觉就像一声空谷长啸,稳稳传入那片风雪当中,却不刺耳。
“呵呵…”
慢行中的夏寻呵呵一笑,继续淡淡念叨:
“一枝并蒂双生花,再怎么说也算同出一脉的师兄弟。这二十年来,你们都能相安无事地处在岳阳里,这不挺好的吗?”
“现在京都那位只不过是随意漏出颗重子,拨弄一番。你们就以为是契机来。为了那么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忍不住给自家弟弟捅上一刀子。”
“呵呵…可惜啊”
“人家站得高,谋得也高,压根就没打算带你们玩。杀人的手是假的,连杀人的刀也是向问天借的。人家捅完了刀子,发现找不着宝贝,还能拍拍屁股溜回京都躲着。”
“呵…而你们呢?”
“杀人的刀,还沾着血拿在手里。同伙跑了,杀人的胆子也没了。跑又跑不掉…”
“哈哈”
“这下好了…”
“宝贝没找到,自家兄弟也没死掉,现在弟弟来找哥哥要个说法。门都没进,你们就急着赶人走…”
“天下间没这道理吧…”
人影随语慢行。夏寻的声音很小,像在自语。但只要修为踏入聚元境以上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街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老道隐有怒色说道。
“出手的是问天,这份人命债怎么都不能算到七星头上吧…。”
慢行的人影逐渐清晰,离道场不远已。
“哼!不知好歹!”
没等居中的老道再次开口,他身旁的一位壮硕道人勃然大怒,往前几步:
“既然你认这一脉同门,那贫道今日定要替七星院,好好管教一番。”
两人终一前一后走出风雪,前者挡住后者半个身子,面色冷峻。夏寻鄙夷笑道:“是要不顾脸面,以大欺小了吗?”
“狂妄!”
壮硕道人更怒,手中拂尘狠狠往臂上一甩:“同出纯阳一脉。论辈分,你们得叫我一声师伯!管教门下弟子,何来以大欺小!?”
夏寻不语。
因为从某个不顾脸面的角度来说,这位道人说得在理。
况且,这场小孩和大人的争吵,到最后还是离不开力气的关系。即便现在说得再有理,说完了还是要打一架。
夏寻神色逐渐凝重,看了看天上落雪…
淡淡说道:“小辈的恩怨,长辈来插手,真不觉得丢人吗…?”
突然!
他朝天大喝一声:
“曹!仁!轩!”
“……”
风雪聚止,一股微微暖意,缓缓从天上抚来。
“哎”
一声无奈叹息由天际应起。
紧接着!
“瞬…”一道紫芒从天上冲落
“瞬…”“瞬…”又有数道气芒从天而降
“瞬瞬瞬…”降下的各色气芒越来越多,每道气芒散开后,里面都是一道人影。都穿着灰色麻衣长袍,手执各色竹简。
几个呼吸时间,陆续从天上落下百余道气芒。百余号麻衣大儒,围站在那位阁主身后,神色是一样的无奈…
“清风兄,小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行处理吧。咱们就喊上和尚去那岳阳楼喝上两杯就罢了吧?”曹阁主地看着主殿前居中的老道。
突然变故,并未让场间众道人露出丝毫异色。他们早就知道,问天会有大儒前来相助。即便这位阁主也被请出,那也都在情理之中…
“仁轩,此事恐怕还要斟酌一番啊…”
居中的老道也是一脸无奈。在说话的同时,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瞟向左侧大殿。
像在提醒着什么…
而作为多年好友的曹阁主,应该是立马会过意来了,便不再开口。
冷,尴尬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头,方圆八百丈广场一片鸦雀无声。
唯狂风拍打老松,坠下几片厚雪。
南边的大儒们,不时有人把手中竹简翻开看上几眼,又或者聊上几句。更有甚者因为解意不同,发生了些小小的争执。
总而言之,这儿读书的人儿,显得有些优哉游哉,似乎并未把将战的局面放在眼里。
或许是,安静的时间太久了些…
“诶咔…”
左殿大门最终还是耐不住寂寞,被人推开了。
“我早就说过儒者中庸…你还不信。这不…堂堂问天阁主,一天之内连悔三子。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呀?”
两百余银白道袍,戴冠修士陆续从侧殿大步走出。
讽语者,是为首一位圆脸耳大,唇阔口方,脸色阴霾的长眉老道,他和正殿居中那位老道一样,同是身穿一件银白色的游龙白日袍,手执银色龙纹拂尘。只是气息上多了几分傲气凌人…
面对突然走出的百十道人,曹阁主则显得理所当然。
他没有回话,只是蔑视地咧了咧嘴唇,转头看向夏寻,无奈笑道:“果然有变。你还有后手吧…”
“你挡不住?”
“你当我圣人啊?”
“咳咳”
夏寻尴尬咳嗽两声,原本他还想着探探曹阁主底牌的。但很显然,他的这点小心思人家早就看在眼里,压根不给半点机会。
他极不情愿地再次抬头,往四周横扫了一眼。
朝天大喊!
“礼我收了!”
“瞬瞬瞬…”
这次没等片刻,只是话音刚落!
数百道金色气芒,如太阳烈日,普照人间。整片灰暗的天地瞬间被万丈金光,照得灿烂刺目。漫天落雪仿佛成了漫天散财元宝,洒满遍地黄金。
“冲冲冲…”
数百道金色人影,同时从远处射出,从天上跳落。撞向夏寻周遭空地,激起一地雪坑。
“他怎么做到的…”
“……”
见此景,场间所有人都露出不可自信的表情,顿时一片唏嘘。
从天上洒下第一抹金光时,他们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位从来只在商海纵横的大鳄,今日怎么也来插手这出不大不小的江湖恩怨了?
金芒稍散…
突至的数百人,渐露真容。
金甲金盔金靴子,金刀金鞘金腰带。这数百号人,从头到脚一身黄金色,就连外散的气芒也是金光闪闪。
简直和数百根金条,没什么区别…
“连金不换…也上了这条贼船啦?曹阁主口齿不清,惊讶问道。
夏寻尴尬地刮了刮鼻子“算是吧…”
“…呵”
曹阁主会心一笑,转身面向正殿再次开口。
“清风兄,咱们就别伤和气了吧…!”
这位阁主似乎是有意忽略左侧的那群道人,自始至终他连正眼都没看过那边。这话也一样,是对正殿居中那位老道说的。
“哼!”
左殿那位被无视的长眉老道明显不悦,冷哼道:“难道,你以为就凭这些人…就能让纯阳忌惮了吗?”
曹阁主鄙夷一笑,不加理会。
在思量许久之后,正殿居中的老道,开口说道:
“那便让小辈了断了吧…”
他同样没有理会左殿投来的幽怨目光。继续转眼看向墨闲、夏寻两人,正色喝道:
“你们好自为之!今日一过,前事皆了不可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