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元一行五百余人下山之后,化整为零,易服化妆,潜藏兵器,一路过漳州,海丰,惠州,进入肇庆府,八日后在距新会崖门镇五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会和。
入夜虽凉,却抵不住此时陈靖元心中的那团热火,站在山坡之上,眺望远处,不禁感叹:“五十里外便是崖山镇,只要一举烧毁蒙军船只,我这只小蝴蝶就真的改变历史了。”
想到此处,心脏怦怦作响,紧张难抑。
“少头领,齐盛与其他几个探子回来了!”王来宝轻着脚步,来到陈靖元身边,细细耳语。
陈靖元将这支精锐分为二营,陈靖元自领一营,而齐盛与沐春合领一营。此二人是陈靖元在五百悍卒中挑选出来武艺最强二人,在义军士卒中略有声望,尚能服众。
不一会儿,齐盛快步走到陈靖元跟前,单膝着地,抱拳行礼道:“少头领,属下幸不辱命,探的崖山海边蒙虏船只的情况,前来回禀!”
齐盛,约莫二十五岁,福建人氏,早些年便随陈吊眼起兵抗,性子沉稳,家传刀法,擅使一口宽背大环刀。
“齐大哥快快起来,具体情况如何?”陈靖元匆忙上前,轻抬齐盛的胳膊。
“好的,”齐盛整整衣衫,道,“崖山海边,共有蒙虏船只八十余艘,十艘千石舟(大型战舰),二十艘赤马白鹤船(大型战舰),余下的都是多浆飞江船,船只全部一字排开,停靠在海边,有不少都是新制的海船。”
陈靖元听罢,颔首道:“与我所料不差,那守兵如何?”
齐盛道:“蒙元托大,船只上面并未留人,岸上只有一小队巡逻兵丁,约莫五十来人!”
“天助我也!”陈靖元大喜,这机会真是难得,只要暗中干掉巡逻士兵不引起动静,火烧蒙船就能大功告成。
“齐大哥,做得好,回山之后,我定要大大赏你!”
“多谢少头领,”齐盛忽然一阵扭捏,小声道,“属下只盼少头领能将五虎断门刀法传授与属下,属下定当以师礼敬之!”
五虎断门刀法,明朝年间云州秦家寨的独门刀法,以霸道绝伦著称,后世的陈靖元对各门各派的武学都有或多或少地涉及。
前些天的清晨,陈靖元兴趣使然,耍了几下,就被齐盛盯上了。
“师礼就免了,届时回山,我抄录一份给齐大哥便是,你我一同切磋!”陈靖元大方道。
“少头领当真如此大方?”齐盛心知武林中人多是敝扫自珍,很少将自己的武学与他人分享学习,这自己短短一句话,陈靖元便答应了,心下当真激动。
陈靖元也是爱武之人,自是理解齐盛所想,宽慰道:“你我都是山寨兄弟,军中袍泽,分什么彼此,自是当真!”
齐盛诚挚的朝陈靖元深深一躬,沉声道:“多谢少头领,以后有所差遣,齐盛定不推辞!”齐盛不擅长溜须拍马,这一表忠,不为别的,就为他传武授艺之恩。
“少头领,俺沐春回来了!”一声破锣嗓音传来。
沐春,岁数长于齐盛,三十来岁,肇庆人氏,曾入匪帮,打家劫舍,被官军围剿,后被陈文桂救过一命,自此进了义军。性子粗犷,勇猛无比,尚使一对板斧,另辟一径,将潮州福义门三十六路长拳融入其中,更显精绝,片片板斧,不知丢下多少亡魂。
“沐大哥,事情办得怎样?”陈靖元急切问道。
“俺老沐出马,肯定能成!肇庆府这个地界,俺熟着呢!照你的吩咐,花了高价在肇庆地界四处购置猛火油(即石油,宋辽年间猛火油便广泛用于纵火攻城),装置成桶,足有二百来大桶。俺想起少头领是要在崖山海边火烧蒙船,便找来劳力趁夜将猛火油运至离崖山海边不足五里的破庙之中。那边有咱们的兄弟守着,误不了事!”
陈靖元听完沐春的话,甚合心意,赞道:“沐大哥为人豪迈,却不失细微之处,真乃三国虎将张翼德也!”
沐春再傻也听得出这是句夸奖,倒是愣愣的说道:“那张翼德使得是丈八蛇矛,俺沐春使得是短柄大板斧,哪有他老人家威风,使不得,使不得!”
话音一落,引得众人畅笑。
笑毕,陈靖元将众人聚拢,做出安排,令齐盛带着一百名好手,暗中解决掉巡逻兵丁,不能发出过大的动静,引来驻地上的大股元军;再令沐春,王来宝众人与自己率领剩下四百余人,携带猛火油,加紧赶到崖山海岸,只要齐盛这边一得手,就进入船场,火烧蒙虏船。
军令一出,众人莫敢不出,皆抱拳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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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
接连从崖山停船海边传来阵阵鸟鸣,趴在草丛中的陈靖元冷不丁一起身,低声喝道:“兄弟们,齐盛已经得手,咱们行动!”
哗啦,哗啦!
草丛中起来众多汉子,呜呜泱泱,个个手提油桶,朝靠岸船只迈脚跑去,动若脱兔,甚为迅捷。
不过一会儿,众人皆爬上船只,从桶中倒出猛火油,将船只上下浇淋个遍。
岸边感叹地看着这些雄壮船只的王来宝轻声说道:“少头领,这么好的战船烧掉,真是可惜了!这得糟蹋了多少贯钱财啊,啧啧!”
“是啊,但是不烧,这些战船便会沦为蒙元大军出海灭宋的帮凶啊!”陈靖元也是感叹,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崖山海战之后的惨状,“来宝,退路可曾准备好?”
“少头领,放心吧,后山有条小路,小的亲自查过,无须经过蒙虏的驻军防线,咱们从那里撤退即可,绝对万无一失!”又是一阵信誓旦旦的拍胸保证。
“好,通知兄弟们点火吧!”
“是,少头领!”王来宝扯起嗓子,叫道,“奉少头领令,点火,一艘船只也不给蒙虏剩下!”
话音一落,艘艘船只亮起一到两个火把,火光熠熠。
“嗤嗤!”
一艘,两艘,三艘,最后是全部八十艘。
每艘战船上都燃起火星,由小变大,甲板,船撸,帆布,四处燃起熊熊烈火,一片红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浓烟滚滚,红光满天,不是发出刺啦刺啦的火苗声响。
海风轻抚,漫天飘起星火,如同夜间幽灵一般,四处游荡,空气中弥漫着松木,柏木的香味。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远处晃动着点点火光,陈靖元猜想是蒙元军队的火把,是元军发现这边的状况,要来增援了,大声喊道:“兄弟们,大功告成,撤!”
众人纷纷整队,随着陈靖元,王来宝,齐盛,沐春等人前往后山,顺着后山小路撤退出肇庆府。
陈靖元已经无暇关心蒙虏见到战船被烧毁的情景,也无暇关心张弘范得知此消息之时是否会暴跳如雷,气急摔碗,其实他更期盼蒙元朝廷能下旨以督战不力杀了这个狗汉奸!
对于这些数典忘宗的无耻汉奸,陈靖元说不出的恨,想想也挺可笑,传承了五千多年文明的华夏中国,竟然也将“汉奸”这个传统传承了下来。
想起张弘范一路南下的禽兽行径,再想起几百年后野猪皮进犯中原,罗圈腿的倭寇侵华,处处不乏汉奸的身影。陈靖元心中暗暗发狠:“只要犯到我手上的汉奸,老子一个不留,还得著上一本‘汉奸录’,让你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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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陆地数百里的海外,隐约能看见一个小岛,一个漂浮移动着的小岛。
再仔细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小岛,而是由近千艘战舰连成一块儿的大型连环船。
船船相扣,严丝无缝,在大风大浪的海中,竟也如陆地一般,平稳无二。
此时已近深夜,船的正中心却宫灯明亮,硕大的明黄龙旗半空悬起,在风中,旌旗飞扬,飒飒作响。
这里正是流亡海外南宋朝廷所在,龙旗之处,便是大宋行在之所。
南宋行在的一所偏船上,张世杰与畲家义军首领许夫人正是品茗夜谈。
“弟妹,陆丞相正在与皇帝,太后娘娘在后殿说话,无暇相见,还请见谅啊!”年过四十的张世杰虽贵为太子太傅,枢密院副使,同知枢密院事,却早已两鬓斑白,风霜渐上额头,出现深深的皱纹,如万丘沟壑一般。
许夫人撩了下眉梢发丝,和声道:“张太傅,关于暂避蒙元锋芒一事,你考虑的如何?”
张世杰身为枢密院副使,军队也虽然归枢密院统管调度,但军中多数将领却是出自国舅杨廷玉门下,他张世杰能调动者不过十之一二,颇为尴尬一笑道:“在下之前与国舅爷,陆丞相商讨过此事,国舅爷认为蒙元虽来势汹汹,却不精海战,不足为虑,丞相这边的意思却是要先看看陈家义军是否能够销毁蒙虏之战舰,再做定夺!”
许夫人峨眉微蹙,道:“张太傅,陈家大郎曾说过,撤退并非示弱,如今官家飘零海外,与蒙元大军玉石俱焚也并不能彰显我大宋气节,只有保全了朝廷才是反元的唯一根本,如果朝廷都没了,你觉得仅靠义军反元,还有什么用?不外乎四方义军要么被蒙元朝廷招安,要么被屠戮殆尽,再者说了,仅靠九万宋军,如何能是蒙元大军的对手,张太傅是知兵之人,与元军来回作战多年,我想心中早已定夺了吧?”
张世杰眼中略显仓惶,一闪而过,道:“我张家世代忠良,我张世杰定与朝廷共存亡!”
许夫人慢慢起身,端起茶几上的御供瓷杯,浅尝茶茗,叹道:“可惜陈家大郎的一番心意了!”
听许夫人屡次提及陈家大郎,张世杰也暗暗点头,道:“陈家大郎,年不过十六,竟有如此的见地,委实是一番人才,有机会,我张世杰定要见上一见。”
“报!急报!”
一名头戴范阳帽,身穿皮制铠甲的士兵急匆匆的跑进船厅,朝张世杰行了一礼,道:“太傅,前方哨船传来急报!”
张世杰眉头一挑,朗声道:“呈上来!”
士兵从背后所系竹筒中倒出一张军报,恭敬的递了上去,悄然退出门外。
摊开手中的军报,张世杰粗粗粗一览,忽然,喜上眉梢,雀跃道:“弟妹,成了,大事已成,蒙虏船只被陈家义军尽毁一旦!”
许夫人一听,松了一口大气,心道:“好个陈大郎,到底还是没让许家阿姑失望!”
“走,走,弟妹,随为兄前往觐见皇帝陛下,与丞相相商暂避一事,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也让太后娘娘高兴高兴!”
张世杰高兴的语无伦次,这也难怪,这几年来,蒙元军队就像搂草打兔子一般,撵着他们四处逃逸,小皇帝与太后娘娘更是寝食不安,夙夜难寐。这一下尽毁蒙虏船只,令其出海无望,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得日子暂告一段落,这能不大喜吗?
而且,军报上写:火烧战船近千艘,烧死蒙虏兵将不知凡几。
如此泼天之胜,至蒙虏入侵中原以来,闻所未闻,确实令人振奋。
由于哨船只在远处观望,而没能前往实地取证,却也将这胜利夸得言过其实了。
南宋小朝廷目前士气低迷,飘零海上,心中惶恐,人人自危,的确太需要胜利了,自然而然也无人去深究到底陈靖元率卒毁了多少艘船,灭了多少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