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凉如水,野花月下妖娆。
熊熊燃起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细微的声响,列队巡逻的士兵精神抖擞地四下穿梭,凉军大营里充斥着说不出的静谧与深邃。
烛火摇曳,突见帐外蓦然腾起一个黑影,“谁?”
沐颜歌掀帘而探,却是什么也没瞧见,转身之际, 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掠过,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肩头一紧,一把短剑便架在了脖颈间。
惊魂之下,沐颜歌脑中一片空白。待她缓过心神,镇定下来,脑中飞速运转。
这是什么情况,她初来乍到,不存在招惹上什么小愁小怨,寻仇?谋财?亦或是害命?总之除了劫色,其他似乎都有可能。沐颜歌一时半会也寻思不出个缘由。
不容她开口,那人的声音便自耳畔响起,“别动,否则莫怪刀剑无眼,”
那人声音生硬且低沉,带着几分故作的狠戾。
“那你还是自己小心点为好,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亦非草木...”沐颜歌告诉自己,在探清虚实之前,千万不能先自乱阵脚。
“你...”那人幽瞳一暗,一手将沐颜歌颊边如许的青丝拨开,指尖轻抚过她的脖颈,笑意冷然:“你说我这冰冷锐利的刀尖若是划过这细腻柔滑的脖颈,是不是太可惜?”
“哦,你大可一试!”沐颜歌眉梢轻挑,有些不以为然。既然还有心情废话,说明不是来要命的,这倒让她暗自松了口气。
“你真以为我不敢么?”那人的声音又低了几分,用力拽了一下沐颜歌,清冷的面容上已有因她不肯臣服而起的狠戾。
一阵微痛袭来,沐颜歌不由得眉头一皱,想必是那刀尖已划下了道细痕,心里强压下恼意,薄笑微漾,“ 阁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里可是凉军大营,你在里杀一个人容易,可你想走出这里怕是不可能了...”
廖廖数句,却让那人微有一怔。
又见沐颜歌的目光视若无睹地掠过他,那流露的怡人之色中分明还带有一丝轻藐与狡黠,让他内心闪过一丝惑然。
“呵呵,凤青不仅会吓唬人了,而且连我都认不出了……”那人掀下蒙面黑纱,眸光定定地看着沐颜歌,幽幽一叹。
凤青?是在叫她么?沐颜歌杏眸微睁,一脸错愕地望向眼前的黑衣男子,却见那人剑眉下的一双星目湛然若神,看似沉静如澜的面色下涌动着万般情绪。
“我说老兄,你认错人了吧,赶紧放开我,本姑娘不是你要找的人!”沐颜歌眨巴着双眼,有些不明所以。
“凤青,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装傻充愣,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出于何种目的,可看在大家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好意提醒你一句,违抗主上的命令,擅自行动,是要掉脑袋的!”那人的声音倒有种了然于胸的平淡,未起一丝涟漪,只是语气间淌然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无奈。
主上?擅自行动?沐颜歌愈发地被弄得是一头雾水,这人脑子有病吧!自己压根就不认识他,挟持自己说一堆听不懂的鸟语不嫌烦么?
“本姑娘没心情在这里听你胡扯瞎掰,你再不识相地放开我,我就胡喊乱叫了,本姑娘可不怕死,就是死之前也要拖上你这絮叨鬼!”素淡青衫下,沐颜歌看似弱不禁衣,神情却是难得的平和淡漠,竟没有生出丝毫的慌乱与无措。她可不想再跟这人耗下去了,她想速战速决,唯有先吓他一吓。
“既然你执意如此,就莫怪我凉薄无情了...”那人犀眸中凛芒一闪而过,话音刚落,沐颜歌只觉得后脑勺被人狠狠地重击了一下,竟是瞬时被敲晕了过去。
夜,被洒了一地的清辉,光影高洁,满目笼烟。
等沐颜歌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灌木丛生的林中。
那人正低头于一旁自斟自饮着一壶清酒,一如冬雪般孤清落寂。
“喂喂,你把我敲晕了,带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沐颜歌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生气之余,亦是涌上一股莫名的惶惑。这家伙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带离凉军大营,可见其内力惊人,绝非等闲。他究竟是谁?把自己抓来的目的何在?
“自然是带你去见主上……”那人抬也未抬一下,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动作流贯不羁。
“什么主上?我说大哥,你搞错对象了吧,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凤青’,本姑娘有名有姓,我叫‘沐颜歌’……我懒得跟你废话了,我要走了,不许挡道!”沐颜歌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正欲撒腿,却见一道黑影一晃,那人已是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肩膀。
阵痛来袭,沐颜歌皱了皱眉头,正欲破口大骂,那人竟是先开了口。
“凤青,别逼我出手,要知道你武功不如我……回去见了主上,我会替你说情,兴许能免你一死!”铿锵低沉的男子声音在浓浓暮色中显得阴冷逼人,竟让沐颜歌陡然生出一丝透骨的凉意,不由瑟缩了几下。
她会武功?开什么玩笑?什么死不死的,她才不想跟他一起去早死呢!‘主上’是个什么鬼?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
“世间之事,讲的可是你情我愿。强扭的青瓜不甜,硬摘的雏花不香。你这样有意思么?”沐颜歌搭耸着一张小脸,几近央求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有必要改变策略了,沐颜歌悄然打量着四周,暗自盘算着如何趁其不备安然脱逃。眼下不逃,不过是想令他放松戒备,她要赶早成功策逃,尽快寻上南凉的军队。早知道,她的娃娃还在那里呢!也不知道小家伙这会怎么样了,沐颜歌内心溢满了担忧。
那人以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并未置一词。
沐颜歌亦是放弃了眼下无谓的挣扎,决定先老老实实地先呆上一会,再伺机而动。
沐颜歌与这个大冰块各靠一边,合衣而卧,亦不知躺了多久,听得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均匀,沐颜歌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眼眸。
那人已酣然入睡,帘外透进的清冷月光将棱角坚硬的面庞笼上一抹清皎,衬得浓黑的眉睫微俱寒意。
看得沐颜歌微微一颤,陡生惶措。不容多想,她赶紧松开手腕上早已暗自解开的绳索,蹑手蹑脚地提步闪人。
沐颜歌绕过丛生的灌木,不想无意中撞到一异物,轻微的声响让她心下一惊,慌乱地拔足狂奔。
静寂黑暗中沐颜歌一刻都不敢停歇地没命地跑,体力已消耗殆尽,渐渐气力全无,她瘫软坐地。眼前是一粼粼波光的湖面,光影浮动,深不见底。
犹疑之际,身后响起的低沉之声令她如坠冰窖,身心俱寒,“我当你有多大能耐,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你见过有乌龟跑赢过兔子的么?”
沐颜歌转身回眸,瞥见那人一张寒意森森的脸,不由咬唇瑟缩了下。
他一步步靠近,沐颜歌连连退后,脚后已是一汪深潭。
“你已无路可退了,”那人阴沉着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没有过多的犹豫,心下一横,沐颜歌纵身一跃,坠入深湖里。
落水那一刻,竟是从未有过的惶措。她水性不佳,只有她自己知道...
沐颜歌只感到身子一直往下沉坠,冰冷的潭水瞬间倾入鼻腔喉间,让她呼吸艰难。全身忽然变得绵软无力起来,像是大海之中的一根浮木,似萍无依。
黑暗中不断挣扎往下沉坠,令人窒息的湖水灌入口舌鼻腔,头脑中一片混沌,冥冥之中微觉死神正愈渐逼近。
“不谙水性,还不抓紧我...”那人一双冷眸雾霭沉沉,低沉的声音中似有恼意,拽着沐颜歌的力道不由又重了几分。
沐颜歌迷迷糊糊中却是感到阵阵恶寒入袭,越来越冷,如坠冰窖。她欲强撑着使劲前游,却发现只是徒劳。
“都这种时候了,还逞强?”那人冷若寒霜的眸中隐含着一丝厉色,黑暗中沐颜歌双目微开微阖,呼吸愈加不畅,通身如同经受着冰火双重的侵袭,只觉得异常难受。
身子忽然被一阵温暖包裹,像是那人从身后抱住了她下坠无力的躯体。
“坚持会,出口快到了...”那人的沉沉低语,让此刻在黑暗中起伏沉沦的沐颜歌瞬时抓住了可以依靠的彼岸,浑浑噩噩中竟生出一丝微凉的轻畅。忽如其来的一道力量将她下沉的躯体紧紧拽起,一同上浮,最终露出水面。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沐颜歌眼前忽然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她到底是怕黑?还是怕水?他从未想过,她亦会狼狈,会惶措。他总以为,她是荣辱不惊的,是泰山压顶亦不会为之变色的从容淡定,是出入虎穴龙潭的睿智机敏...她是凝霜含露般绽放在幽僻深谷中一株倾世雪莲,又怎么会如方才寒潭中那般不堪一击?
她还是原来的凤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