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的气候,比张家村要冷得多了,不时地有雪花飘落,漫山遍野,除了梅花,更无别物。随着大雪的掩盖,不多时,昏过去的秦朗渐渐醒了过来。
秦朗努力地睁大双眼,想要看看眼前的一切,是否,还有他熟悉的一切。在他心中,还有着一丝侥幸,昨晚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一场梦。
不过,看到四周的一切,却是令他十分失望。眼前除了白茫茫的雪,空无一人。
不经意间,看到了一片人影晃动,秦朗努力望去,只见到一个人晃晃悠悠地从一个山丘的另一边走来,没走多远,倒在来了地上,试图再重新站起来,却是一连两次没有成功。
秦朗急忙赶将上去,附在他身上,虚弱地呼救。
那人张开没有神采的眼睛,待要说话,忽地身子弯曲起来,一阵狂咳,张口一吐,一团瘀黑的血雾狂喷而出,喷了秦朗一脸。
秦朗大惊失色,一手将他扳过来,没有在意到脸上的血渍。那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秦朗是修真界中人,从小母亲就教授了他最基本的修真:打磨身体。所以秦朗虽小,身体却异常强壮,恢复了些气力,秦朗将那年轻汉子背在身上,大喝一声,拖着汉子,慢慢消失在了山谷中。
半个时辰后,山上突然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志切救人的秦朗在山野里迷了路,左转右转,难分东西。
四周一片漆黑,不仔细之下,难辨数米之外。
伏在秦朗身上那人,气息却是愈来愈弱,秦朗到底年少,又没见过如斯场景,当下心中担心,急得几乎哭起来。
记得小时候他曾跟随母亲来此,依稀记得附近小山村里有名神医,但在这样前不见人后不见店的黑夜里,要凭着褪了色的记忆去找一个小村庄,就像要从水里把月亮捞土来。
脚步声,是那样地孤寂无助。只是他不知道,他背上之人,普通的医生,又如何能医治得了?
“呀!”
秦朗惊呼起来。
大约一百多米外的树丛中,隐约里有点闪动的火光,虽然极为微弱,但在秦朗眼里,无异救命之光!
拖了拖背上的人,秦朗向前奔去,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抓住了稻草。
一所破落的山神庙出现眼前,灯火就是由其中传出来。
秦朗穿过破烂了的庙门,紧步进入了大厅之中。
在残破不堪的泥塑山神像前,三支大红烛霹霹啪啪地燃烧着,一个慈眉善目、眉发俱白的道士打扮的人,仙风道骨,盘膝坐在神像前,双眼似是微闭,又像是在看着他,看其年纪,起码超过了七十岁。
秦朗道:“老神仙!有人受了伤……”秦朗虽小,毕竟是名门之后,见识非凡,见到那道士吐息均匀,目光神采奕奕,定是修真界中人。
也不见那道士有何动作,眼前一花,他矮胖的身体已站到那受伤的男子旁,表情凝重,似叹非叹地发出了声音。
秦朗当下明白自己的猜测没错,看其动作如此飘逸迅速,当即机灵地退坐一旁,不敢打扰。
道士将男子提到地上平放,便像搬个稻草人般毫不费力,同时从怀上解下一枚玉珏,仔细地在男子身上‘过滤’了一边,秦朗定睛一看,张大了嘴巴,那玉珏刚刚还是青绿色,转眼却变成了黑色!
不过,道士这一下还真管用,男子呼吸立即顺畅起来。
道士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望向秦朗。
“小哥儿?不知你高姓大名?”
坐在一旁的秦朗呆了一呆,疑问道:“问我吗?”一向以来,秦朗只是耳熏目染,听母亲讲起修真界之事,直到今天,才算见过修真界中人。
道士一脸祥和,鼓励地点点头。
秦朗道:“我姓秦,名朗,自小无父,母亲也不知所踪。。”秦朗缓缓道来,声音虽然平淡,却是包含着许多黯然与无奈。
道士先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朗的眼睛,接着眼神低了一下,只是一瞬,又抬了起来,带着几分凌厉,说道:“好,人好,名,亦凛凛大丈夫本色,人如其名!请问小兄弟,你是如何遇到这男子的?”
从道士眼神之中,秦朗感觉到一丝鼓励,大是受用,连忙将经过和盘托出。
道士沈吟片晌,摇头道:“怎会是这样,天下间有那些人能伤他?而且伤的如此之重?”
秦朗一呆道:“老神仙,您认识他吗?”
道士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小哥儿,神仙一称岂敢当,贫道无微子,你叫我无微道长吧。至于你救的这人,在修真界可是大大有名!他叫张行,说起来,和我青风道观还有些渊源。。”
秦朗两眼也睁大起来,道:“原来,原来道长是‘青风道观’的人!”要知道,‘青风道观’和‘藏剑阁’是修真界两个比较奇特的门派,秦朗曾经听母亲说过,其门下弟子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所以没有列入修真界有名门派中,并不是这两门派弱,相反,这两门派下弟子修为俱极为高深,只是这两个门派比较神秘,门人很少进入红尘,秘异莫测,每当修真界有大事时才能看到这两门派弟子身影,怎知竟教他今天遇上了。
秦朗指了指那仰躺在地上,只剩半口气在的张行,关心地问道:“他会有事吗?”
无微道人叹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侵入他身体的真元阴寒无匹,邪异非常,兼之他本身真元奇异地败弱,我只能暂保他一命,能否复原,便要看他的造化了。”忽然凝目不语,雪白的眉毛,倏地耸动起来,说道:“有人来了!”
秦朗留心一听,果然远方沙沙作响,是鞋子踏在枯叶上的声音,脚步声有点沉重,似是平凡之人,否则脚步声不会如此清晰。但现在已是深夜,山野之间,寻常之人,焉能随意走动?正想不通之间,一个沉雄豪劲的声音在庙外响起道:“想不到荒山野庙,仍不少有缘之人。天地之大,能得一聚,实属难得,主人家若不介意,容在下叨扰借宿分寸?”
秦朗虽仍未见人,闻弦声而知雅意,其人礼貌有加,顿生好感。
无微道人唱声诺,应道:“无量寿佛,聚散皆缘,往来是客,岂有先后之别?”
对方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不想荒野之间,却有高人驻足。”
一人大步入庙。
秦朗一看下,吓了一跳。
来人身形雄伟,足有七尺以上,相貌甚是粗犷,有些丑陋,一双眼令人望之想起一词:醉眼朦胧。来人手臂却是极长,背着一把长剑,剑柄上是一个小包袱,靠近剑的前端却是挂着一只不断挣扎的山鹿。
那人环目一扫,叹道:“咦?有缘亦无缘,看来我还是要走了!”
无微道人和秦朗齐感愕然,不知来人何以又改变主意。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和他丑脸绝不相称的雪白牙齿道:“道长在此,算是半个出家人,在下虽是酒鬼,但无下酒之物,也太也无趣。”
秦朗总算听懂些眉目,知道来人不愿当着道士之面杀生,不禁更加觉得来人有趣。
无微道人微笑道:“檀越肩上之物,不正是下酒之物?道士算半个和尚,贫道却无半点向佛之心。檀越如此美食,怎能不让贫道分一杯羹?”那人脸容一正道:“佛道两家,殊途同归,俱善视众生,酒肉虽或不影响求佛求道之心,但总是由杀生而来,道长又有何看法?”
秦朗心中大不以为然,道长并不是和尚,也已明说不戒酒肉,这人理应高兴才是,为何反咄咄逼人,措词犀利,倒显得太也小气,不知不觉已站在道长那一边。
道长丝毫不以为杵,淡然自若道:“有生必有死,道有飞升,佛有轮回,既有轮回,死即是生,生即是死,檀越杀此山鹿,似乎造了杀孽,但换个角度来看,却是助他脱此畜道,假若能轮回为人,皆是拜檀越所赐呢!”
秦朗听两人答得有趣,当下也随声附和:“不然不然,人生畜道,皆是生灵,既都是生灵,又何来轻此薄彼,贵人贱畜之分?”
那人哈哈一笑道:“答得好,左边这鹿腿便是你的,右边这条给道长。”说完坐了下来,那头山鹿被丢在了一旁。
“铮!”
背后长剑出销。
无微道人和秦朗眼睛同时一亮。
长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了尺许多,剑身狭窄,但不时精芒烁闪,出鞘时嗡嗡作响,一看便知是一把难得的剑。
无微道人眼神一亮,动容道:“贫道无微,不知檀越高姓大名?”
那人迳自走开,用先前那把剑去为那山鹿剔皮去骨,自顾自说道:“萍水相逢,名姓来历,又何须互通,以免影响酒性。”
秦朗心想这人行为怪异,但转眼便给他的动作完全吸引,这长达五尺的剑,原是极不方面去皮削肉,转用厨工,但在那人魔术般的动作下,长剑有节奏地前弯后转,忽上忽下,山鹿像冰化作水般被一下下解体,成为整齐无比的肉片。
那人外型粗犷,一对手却雪白纤长,与他毫不相衬。此时站起了身来,长剑随手一插,准确无比地进入了剑鞘,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无微道长叹道:“庖丁解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那人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接着道:“粗鲁无理,鲁莽草率,也不外如是!”表情黯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目光一转,微微扫了扫地上兀自昏迷的张行,没有丝毫表情,再移往秦朗脸上道:“小兄弟,深山荒野,想必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吧。”
秦朗刚想答是,想到怪人怪异行径,心中一动,猛地改口道:“是亦是不是!“
那人哈哈一笑,深望他一眼道:“有趣,小兄弟倒是挺合我胃口。哈哈,好了!你们在此稍待一会,我这就去取些柴来生火,好好吃他一顿。”
秦朗晃了晃身子,刚想开口帮忙,那人早已飘出门外,转眼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