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大好的阳光透过窗缝射进屋里,刺激得我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睛有些生疼。
“小宫主,您醒了?请起来洗漱吧,容公子已在偏厅候着了。”
我把手蒙在眼睛前眨了眨眼,感受着眼睫毛摩擦着手心的微痒之感,幽幽开了口:“谁把窗户打开的?”
床边的丫鬟愣了一下,连忙回答道:“回小宫主,窗户在您睡之前就好好关上了的,现在这样开着……许是风吹的吧。”
“风吹的?”
我缓缓坐起来,冷冷地看着那丫鬟:“风难道还长了手不成?能把这窗户的栓子给抽开了?”
那丫鬟急得红了眼,却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今天是谁关的窗户?拖出去打几十板子吧,今日本座心情好,此事就不多追究了。”我站起来,一边往梳妆台前走,一边吩咐。
“是、是!”那丫鬟连连应了,快步跟上我,服侍我洗漱。
“小宫主今日想要弄个什么妆容呢?”
我想着一会是要去见行止,他那样清雅的人,必是不喜欢太过于浓重的妆,于是思忖道:“今日就化个淡一点的妆吧……”
“是,”那丫鬟点点头,轻轻梳着我的头发道,“若要淡妆,小宫主要尝试一下近日开始流行起来的‘桃花妆’吗?”
“桃花妆?”
“是。同‘酒晕妆’差不多,但要淡雅很多。”
“淡雅啊……那就化来看看吧。”
“是。”
随后便是一番动作,弄好以后,按照我定的规矩,化过妆以后才能捧过铜镜来看。
“小宫主觉得如何?”那丫鬟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说话,只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脸。
一张普通至极的脸。
眉眼唇鼻,分开来看都很普通,组合起来还是很普通;加上有些婴儿肥的脸,使得脸部的轮廓并不是特别明显,也不知道是方是圆,也不似现下最受男子喜爱的鹅蛋儿脸,就这么暧昧的普通着。
即使是双颊染了胭脂,还是很普通。
“好丑……”
我呢喃出声,突然暴躁地挥袖震碎了眼前的铜镜,看着碎片里映出的无数张普通至极的脸,更觉烦躁,不禁吼出声来:“给本座弄走!把镜子弄走!”
我一脚踹翻了刚才给我上妆的丫鬟,踏着她那张看起来都比我好看的脸,不顾一旁她和其他丫鬟的求饶,吼道:“你给本座化这个妆是看不起本座吗?!哼,好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好呀,那本座就弄花你的脸!来人,给本座拖下去,毁了这张脸,扔出去!”
“不要不要啊!小宫主!奴婢知错了!奴婢给您重化一个!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那丫鬟拼命磕头求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只让我更觉恶心。
“拖走!快点来人给本座拖走!”
几个侍卫冲了进来,问也没敢问,直接把人架了出去。
那丫鬟的哭叫声渐渐远了,出门前似乎也不求饶了,只一味大骂起来:“你这蛇蝎女人!你不得好死!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绝对!绝对……”
一个弱者,最激烈的反抗,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环视着跪在脚边瑟瑟发抖的丫鬟们,温和地笑了笑:“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又没做错事,本座是不会罚你们的。来,来个会化妆的给本座重新弄个妆,本座还要去见行止,不要浪费本座的时间。”
几个丫鬟对视了一眼,便有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抖着声音问:“小、小宫主想要弄个什么妆……”
“化个跟平时差不多的浓妆吧,”我回想起刚才在镜子中所见的那张脸,厌恶地皱了皱眉,“要很美很美的妆,完全遮住这张脸的……妆。”
蛇蝎女人?
我吗?
还真是过分的形容。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不过也是有着自己的喜好和厌恶罢了。譬如我不喜欢睡觉开着窗户,也不喜欢自己原有的那张脸。
开着窗户我觉得冷,我受不得寒;看着自己原有的那张脸我觉得丑,我可是爱美的人。
有什么错呢?
“小宫主。”
见我进了偏厅,容行止立刻微笑着站了起来,微微施礼。
一头银发随意披散着,有一些随着他的动作滑到胸前,自然地带出一丝妩媚之感。
真正的美人,果然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觉得倦,只会觉得更美。
我痴痴地看了好一会,才赶紧扶住他的手,轻轻摩擦着,笑眯眯地说:“行止,让你久等了。本座为了见你多花了一点功夫……”
“不碍事,”他反握住我的手,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温柔,“小宫主今日很好看。”
“是、是吗?”阅美无数的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没有特意弄什么,还是和平时一样的,稍稍化了一点妆……”
容行止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柔声道:“小宫主何须为行止做到此等地步?不论如何,行止心里是喜爱着小宫主的。”
“哎?哎……是、是吗?”
心跳得很快,脸上也是一片热气,不过碍着那厚厚的一层粉,所幸看不大出来。
容行止,容行止,你这样温柔美好可叫我怎么是好?
我问了问心神,尽量平静地说:“听说进来小翠山西边的荷花开得正好,行止想去看看吗?”
容行止却并未先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小宫主想去看吗?”
“想啊!”我脱口而出,那么美丽的东西怎么能不看?
“那……小宫主想看,行止便也想看。”说着,容行止竟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出窍了!
这个人……这个人……我想不出任何的话语来接这三个字,只觉得自己整颗心,整个头脑中,都只剩下了这个人方才灿烂的笑容。
盛世无双。
多么美多么美,那笑容是对着我的!是属于我的!
去往荷花池的路上我真个人表面上看着同平时没什么两样,其实一颗心还处于漂浮状态,软绵绵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
“小宫主,你看那边的那枝荷花,开得很好呢。”容行止轻轻拉住我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枝荷花叫我看。
我顺着看过去,粉白色的花瓣像炸裂一般开得正盛,在阳光下反射出迷人的光彩,却是很美。
可是再美,也美不过我身边的人啊。
他会动会笑会说温柔的话给我听,明明不是刻意为之,却偏偏教我沉醉其中。
“嗯……真的很美……”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容行止偏过头来看我,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了然,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在荷花上,却不带一点责备之感,反而透出一种宠溺般的无奈。
“小宫主,你不专心呢。”他抬起一只手温柔地理了理我的额发,一双幽深的黑眸近距离直直地盯进我的眼睛。
“真可爱……”他突然道,俯下身来,在我的额上印下一吻。
直到感受到额上那短暂的柔软温热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亲亲眼前这绝美的人,却没想到对方先于我亲了自己。
明明已经和人唇舌相交无数次,明明是个连真正的吻都算不上的亲吻,却令我从未有过的心悸和狂喜。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吻我。
这纯净的干净的,美好的人给予的美好的吻,成了我深陷于他所带来的温柔陷阱的一个契机。
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于他人的喜爱之情。
我闭上眼睛想隐藏住内心翻滚的情绪,却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
“小宫主,你真可爱……”
他拥我入怀。
我却在他怀里湿了眼。
后来我常想,我以前之所以几乎没有流过泪,都是积攒起来为这个人而流了。
前因后果,竟似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