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睡是为了躲避凤泫的纠缠,却没想到真的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待到半夜子时,肚子里空空如也,阿曛饿醒了。
肚子饿的时候,人往往精神特别的好,阿曛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再入睡了,便悄悄下床,并没有惊醒坐在床榻上头靠着床栏打盹的值夜的阿玳,阿曛披了件薄绸的斗篷,往屋外走去。
虽说自幼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东西生熟不分也是常有的事,但是饿了要吃东西,这属于人的本能,阿曛刚才从菜园子里溜回寝宫倒头就睡时已经说了自己不用晚膳,不许人打扰,若半夜里饿醒来找东西吃,实在有失她皇贵妃的身份,于是决定去小厨房看看。
她的蒹葭宫中历来是设有小厨房的,夜里也有人执勤,阿曛走到小厨房门前,见厨房里有烛光透窗传出,但屋里没有动静,想必执勤的宫人忙去了,阿曛便推了门进去,想找一下看有没有填肚子的东西。
翻了半天,厨房里没有剩下的任何熟食,这也是厨房里的规矩,一概食物都是现做现用不许过夜的。
阿曛立在米缸前踟蹰着,想自己煮碗粥来充饥,又怕动静太大吵醒了下人。正犹豫不决,却听身后传来一把温润但稍显疲惫的声音,“饿了?”
阿曛如被什么东西猛猛的敲了一下脑袋,怔怔的脑中有片刻的空茫,久久的时光过去后,阿曛才极为机械地转过身来,冲来人道:“凤漓你个笨蛋,你怎么才来?!”
如果说凤泫是那俊美无俦风采翩翩的孔雀,那眼前这一位,如果他不笑时,那就是那深藏冰川中的千年寒玉,冷冽而孤傲,但光彩夺目,如果他如现在此时这般,唇角微弯,双目淡淡睇着你,含着半丝笑意,那则是天上的明月,皓洁辉明,永远给人温润和煦的感觉。
夙漓很俊,风流俊雅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他的风彩。他的身上,有着一种淡雅洒脱,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神韵,似修炼千年的谪仙一般,不染尘色,不动声色,但足以让见过他的任何一个女子,轻易便许了芳心。
阿曛的心早已在十四岁那年许给了凤泫,当然还没有来得及也从来没有闲暇想过要许半分给眼前的这个人,但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熟了,以至于她此时此刻见到他,似前世十年沉浮未定的磨折和委屈,统统的都因为这个人来迟了才发生的一般,不由自主的就怨上了他,不由自主地就扑入了他的怀里,一双粉拳流星般不断落在他的身上。
“阿曛。”凤漓抬手拍了拍阿曛的后背,算是对怀中撒娇的人一种安慰。
任怀中的阿曛一阵粉拳捶打发泄了怒气之后,凤漓才试图推了推黏在自己身上的人,见阿曛如麦芽糖一样黏着,凤漓不得不拎着阿曛的衣领,将她拎着放在了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
阿曛不依,似未嫁前一般,挽着凤漓的手臂,小猫似的蹭了上来,“凤漓哥哥,你怎么才来?”
凤漓却不答阿曛的疑问,转身拿起一个瓦煲,又到米缸前量了少许胭脂米,淘洗干净,再到灶下生了火,待火燃起来之后,将瓦煲搁在火塘之上,拿了一柄木勺缓缓摇动瓦煲里的米浆,很快,浓浓的米香自瓦煲中传出来,钻入了阿曛的鼻中。
阿曛顿时觉得肚子越发饿了,只盼凤漓快快煮好那一煲粥才好。
凤漓是先帝的五皇子,先帝睿明皇后所生。因睿明皇后是因生凤漓时血崩而逝,先帝对凤漓不喜,凤漓又在幼时身子一直很弱,常年生病,先帝便将小小的凤漓送到宫外,寄养在释山居士天和先生的府上。天和先生弹得一首好琴,阿曛自幼被父亲送到天和先生的释山去学琴,每月去释山小住几日。当时,释山之上,除了天和先生和几个老年的仆人夫人,只有凤漓和阿曛两个孩童。一来二去,阿曛和凤漓两人极为熟稔,常常趁天和先生午觉时去附近鱼塘摸鱼捉虾,去林子里抓松鼠掏鸟蛋的,简直是无法无天。
山里吃食不多,天和先生讲究的是修生养性,过午不食,午膳之后,不许凤漓和阿曛两人再吃东西,两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阿曛夜里饿得不行,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时,便会听到凤漓敲窗,阿曛打开窗,凤漓会递进来一碗热热的粥,待阿曛将粥吃完,凤漓再从窗外将碗拿走,到厨房收拾好一切,不让人看出任何端倪。
时间久了,阿曛便会在夜里跟着凤漓去厨房煮粥,待粥煮好,喝完了,一起收拾干净厨房,两人才各自回房。
眼前的凤漓,煮粥的模样依旧是当年少年时的熟练,但举手投足间,却俊雅得让人移不开目。
阿曛啧啧赞道:“凤漓哥哥,你这般能干,将来嫂嫂真有福气。”
凤漓却也不抬头,依旧认真搅动那瓦煲里的粥水,只是吩咐阿曛:“去拿碗来。”
“煮好了?!”阿曛忙去碗橱里拿了两只碗递给凤漓。
望着阿曛手上捧着的两只碗,凤漓顿了顿,接过去乘盛了两碗粥,将粥端到床边的小桌上,对阿曛道:“过来喝粥。”
“凤漓哥哥,你煮的粥还是以前的味道,真好吃。”
阿曛将空空的碗递到凤漓面前,眨巴眨巴眼睛,示意凤漓再为她盛一碗。
凤漓起身到灶前再盛了一碗粥递到阿曛面前,“你吃慢点,怎么饿成这样子?”
“凤漓哥哥,不是我太饿了,是你煮的粥真的很好吃。”阿曛很卖力地点了几下头,表示她没有说假话,粥真的不错。
凤漓被阿曛挤眉弄眼摇头晃脑的逗得淡淡一笑,叹道:“阿曛,你不用这般讨好我,是又有什么事求我?”
“这你也能猜到?凤漓哥哥,你能看到我心里想什么?”
“我要是能看到你的心……”凤漓转移了话题,倒了一杯茶递给阿曛,“你这个小厨房里的宫人还有一刻钟就会醒来,若有事,不妨快点讲。”
阿曛接过茶杯漱了漱口,道:“凤漓哥哥能否帮我去做一件事?”
“这件事很重要?”
阿曛点点头,“关系到简家的命运。”
凤漓道:“说罢,我尽力而为。”
“今年春闱刚过,殿试头三甲里,有一个叫颜春明的人,凤漓哥哥能不能让此人从此不再入朝为官,或者让他迟个五年十载的再入朝为士也可以。”
“可以。”
“凤漓哥哥你不问我要你这么做的缘由么?”
凤漓道:“如果要问缘由,阿曛,只有一件事我会问你缘由的,但不是现在,其余你要做的事,我都不会追问你缘由。”
“凤漓哥哥……”
阿曛觉得眼底酸涩不已,面前这个人,始终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当年皇位之争时,曾是于皇位上最有实力的竞争者,但却没有任何理由的,他居然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他宣布退出了皇位之争,选择了远走西域。这一走,便是两年多,她未嫁时,他连来辞行都没有,就走了。如今两年多未见,她却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重生的一个鬼魂,他呢?是否还是两年前,那个与世无争的皇室贵胄王爷?
“我要走了,皇嫂也快回寝宫去吧,下人们很快就会知道她们的主子在小厨房里偷食了。”凤漓道。
是啊,两年未见,他们的关系已不是之前的师兄妹,而是如今的叔嫂。
“五皇叔——”阿曛觉得吼间有色干涩,这一声五皇叔实在是让她觉得很难启齿,更让她觉得将两人关系一下子拉得远不可及。在她心底,凤漓始终是她的师兄,是那个她可以在他面前撒娇耍赖撒泼打滚的人。
凤漓此时已离开了小厨房,走入了黑夜之中,听到阿曛这一声“五皇叔”,转过身来,望向灯影下熟悉却陌生的人影,“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
“你为什么来?”阿曛喃喃问道。
凤漓却并没有回答,唇角微弯,滑过若有似无一丝笑意,转身没入黑夜里。
独剩下阿曛立在灯影里,恍如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