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所现，心中所想。”金光中的赵显，看了看金袍圣主，淡淡地道，“来寻求长生之法的，何必要将污水往他人身上泼？”

从我这里看去，师傅明显松了一口气。

若是有这样看起来神一般的赵显相助，不论是我还是师傅，现在的状态，都远远不是他的一合之将。

“前辈高见，晚辈受教了。只是遍寻各地，只为寻得这长生之法，无意冒犯前辈您，心情急切，还请前辈谅解。”金袍圣主倒是立马装起孙子来。

在这样看一眼就觉得整个人都忍不住拜服的千年古董面前，哪里还有半点相抗的意思？只道是不要惹恼了就好。

“一生几十载，只要是来过这世上，又有何遗憾？曾经有，便是一生有，施主何须执着追求？”赵显缓缓道，金光愈发明亮。

金袍人拱手弯腰，顿了顿道：“前辈所言甚是。前辈乃尽得佛法大道之人，自然是不在乎生死轮回，但我等仅仅凡夫俗子一名，心里有寻求长生之法的念头，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还请前辈赐教。”

赵显注视着金袍圣主，良久，淡淡地道：“想知道长生之法的真正奥妙吗？”

金袍圣主不住地点头，神情都有些溢于言表的激动。

赵显缓缓看向上方塌陷出来的坑洞出口，从那里，能看见外边已经是有些星星璀璨的天。

“我本是大宋最后一个皇帝，四岁登基，登基一年，祖母太皇太后抱着我出城投降，一切繁华都过眼云烟般离我而去。”

“那时候的我，年幼无知，哪里懂得真正的亡国恨，国破山河在的悲。”

“元朝封给我的瀛国公，似乎像一个耻辱挂在身上，一直伴我到十九岁那年。”

“那天的元帝，便是你们所说的忽必烈，突然召我觐见。当一大笔钱财放在面前，每一句话都是告诉我，要送我来西藏当僧人。”

“我从小是更为倾心于文字，来到这边，反而更让我有种解脱之感。伴君如伴虎，况且我还是一个亡国之帝。”

“远离那个让我心惊胆战的大都，无疑对我来讲，是极其乐意的事，即便是落发为僧，不过是一个象征罢了。”

“青灯古佛，伴读经书，我以为，这辈子就会这么淡然过下去，直到老去。”

讲到这里，赵显的眉目见，有了些许的触动之感。

“可惜，一个朝代哪里会这般迅速销声匿迹，大宋的残余臣子在福建、广东抗元，1279年，临时立的年仅八岁的小皇帝被元军逼的走投无路，只好跳海而死，看起来，大宋已经在这片九州大地上被除得干净。”

“但没想到的是，在我来到萨迦寺的第七年，忽必烈死去的第二年，对我的看管监视也是松了不少。”

“就在这年，我的一位逃亡忠臣找到了我，还给了我一份所谓的从蓬莱流传出来的长生之法。”

赵显讲完，停在这里沉默了许久。

这边的金袍人开始有些站不住了，蠢蠢欲动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等不及。

“前辈，关于那长生之法，想必前辈是知情的吧，还请前辈告知。”金袍圣主最终还是忍住了想踏出去的那一步，急切地追问道。

赵显似乎还陷在沉思里，无论金袍人怎么呼喊，都是没有说话。

当赵显再次开口的时候，我本已经看到金袍圣主提起的一只脚，和往前冲的姿态。

“长生之法，这世上的长生之法，为何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始皇帝，大汉盛唐，没有几个帝王能够抵制住长生的诱惑，人的贪欲啊，总是得不到满足。”赵显摇摇头，神色远远看去有些疲累的样子。

“我不知道找到我的那个忠臣交给我的长生之法是为何，为了抗元复宋？为了给我时间积累？只知道，这办法，的确是有效的，我能现在还跟你们说话，大都是这长生之法的功劳。”

金袍圣主着急了，赵显迟迟就没有提起长生之法具体内容的意思，只将这之前的故事讲出口，未曾提起半个字，关于那长生之秘。

“施主，戒贪。那东西流出去了，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是真的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赵显低头思索了一会，身边出的金光依旧耀眼异常。

“长生之法的关键，就在于七叶槐。我得到的长生之法，首先第一条，便是你们应该见过的七叶槐。在临终之前，用法子，将体内的七魄分别以罕见的七叶槐保存，七叶槐极阴，的确能完完全全遮蔽七魄的踪迹，躲过轮回。这是第一步。”

“倒是没有说错，从那念青唐古拉的棺材里抢出来的那页纸，也是这么说。”金袍圣主小声嘀咕道，却被在一边离得很近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赵显看看下方的我们，想了想，再次说道：“至于第二步，就是保存三魂。保存三魂的物件，必须是精神灵魂类的神物，只要是能与灵魂本身契合的神物，都能保存三魂而不必轮回。至于是具体怎样的神物，不便告知。我这边，就是有那么一件，存着我的三魂。”

“人身去世，三魂归天地人三界，七魄归肉身消失，若是能像所说的一般提前准备，只要七叶槐不死，长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金袍圣主听得此话，狼头面具下的眼睛转了转，似乎在想些什么。

师傅皱起眉，也在仔细回想着赵显所讲的话，却是开口问道：“和尊大师，那便是说，这所谓的长生之法，是要在死后依附这些东西存在才能达到永生的？”

赵显点点头，道：“不错，若是七叶槐死去，没有新的七叶槐顶替存下七魄，七七四十九天，魂魄该往哪里就往哪里，不再长生。”

师傅点头，道：“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永生，条件的苛刻就决定了这所谓的长生之法，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所在。”

师傅刚说完，上边的赵显却是摇头笑道：“这位施主这般想，那便错了。长生虽然需要依靠七叶槐与神物，但人的活动就不仅限于七叶槐所在地，云游四海，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师傅还是摇摇头：“这样受束缚的长生，不要也罢。”

赵显笑笑，转头看着还在原地思索的金袍人道：“这位施主，何须执着，若不是今日我的七叶槐被你们所害，我也无法再活多久，那我是绝不会现身。既然得知束缚，早早断了这念头，岂不是更好？”

金袍圣主不说话，只是冷笑几声，便纵身往外冲去，飞檐走壁，速度迅疾，很快竟然消失不见。

“师傅，他走了？”我看着金袍人远去的方向惊诧不已。

师傅没有回答我所讲的话，只是看着微笑着的赵显，一脸的怀疑神色。

“前辈，您是否有隐瞒？”师傅远远地喊道。

赵显笑了笑，道：“心思还算缜密，不像那人，只听一半就是走得影子都没留。”

“还请明示。”师傅恭敬道。

“难道你也想求得长生？”赵显变成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眼神深邃。

师傅不说话，只是盯着赵显看着。

“罢了，既然执着，那就不会悔。”赵显叹道，“长生之法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需要一具活人的肉体，其实相当于一命换一命。”

“天道轮回，无论是什么长生法子，都需要按照规则来。这个长生的奥秘，就在于换魂。人死，必然是七魄消散，三魂归位的，七叶槐存七魄，神物存三魂，其实要用一种方法，将另外一人的魂魄夺来，代替自己的肉身所需要消散归位的魂魄去该去的地方，那么我们自己相当于是在天道中死了，再将存于七叶槐与神物之中的七魄三魂回归自身肉体，我们的肉身就已经脱离天道轮回之外，长生也就自然水到渠成。至于之前讲的那些不能脱离七叶槐与神物，也是不存在的。”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师傅疑惑地问道。

赵显笑笑，道：“只是见你命煞孤星，定当孤独一生，死状悲凉，心存不忍，便向你道出这一机缘，如何定夺，全在你自己。”

“那般以命换命的罪孽之事，我做不到。这样的长生之法，还是不要传于世间的好。”师傅说道。

赵显不说话，只是周身的金光更甚。

正想着，却只见他坐下的那蒲团直直地朝师傅飞了过去。

“这便是那存三魂的神物，是留是弃，全在于你，不要过早下定结论，红尘俗世，一辈子哪里能看透那么多的事情，多一分豁达，看开了，就不会再计较什么。好好想想，天煞孤星。”赵显淡淡地说完，金光大盛，却又很快收缩，消失不见。

“师傅，师傅！”我连叫一声，师傅竟然没有反应。

一步步虚弱地走到师傅身边，我轻轻地拍了拍师傅的肩。

“无名，咱们出去吧。”师傅清醒过来，竟是拿起眼前的蒲团就走。

“有些事情，自己说不清楚，那就留到真正来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