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菡记不清自己如何从那台子上挪下来。三十杖,杖杖惊心。
她身上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甚至被鲜血染透。晴素肿着双眼,过来扶她,她却一瘸一拐抿着嘴唇就如同刚刚行刑一样一声不吭。
这一切都被站在高处的紫夙尽收眼底,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倔强。他知道以前犯事的宫女妃子受刑时没有一个不哀嚎痛哭、乞求饶恕的,唯独她却是不发一声,仿佛受刑的不是她一样。比照她的伤势,行刑的公公绝没有放水,可她竟然不用下人抬。她竟然还是个如此倔强的人。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仍亦步亦趋地坚持着,紫夙平生第一次觉得不是大仇已报的快感,而是有一丝后悔。
他挥手让等候在一旁的小公公小顺子过来,低声说道:“去御医那儿领几贴上好的伤药给慕妃送去,要快。”
“夙儿为何不亲自前去。”一个妇人的声音在小顺子退下后响起。太后扶着公公的手款步而来,方才的一切她显然也看到了。
“母后,”紫夙的凤眸里清清淡淡,道:“不是朕不想,她这样倔强的人如若真是朕亲自前去,她也许就不会用药了。”
“是吗?”太后轻蔑一笑,道:“你现在担心她的安危,又何必多此一举杖责三十。她重伤才愈,就不怕她新伤旧伤一起发作
,无力回天吗?夙儿,你若要她死,母后绝不会多问一句。”说罢用戴着指套的手拍拍紫夙的肩从他身边经过。
紫夙回味着太后的话,凤眸里平静如镜,他也想问问自己,到底想不想那个女人死呢?
昭泉殿。
慕菡冷汗淋漓地趴在她的床上,嘴里咬着一块毛巾,这是她吩咐春桃为她准备的。而晴素和春桃两个人正肿着眼睛拿了剪子和银针一个按着她,一个用剪子和针一点一点将她身上的衣服碎片和血肉分离。一个妃子如此娇弱的身体,皇上都忍心杖责,责罚完了又送来伤药又不许她们声张,难怪天下人尽说皇上的心思难猜。幸亏现在还是冬夜气温很低,伤口也不易发炎感染。
慕菡忍着疼痛,脑海里却是有点笑意,自己分明就是活该。谁让她非要惹那个冷血无情的紫夙呢,他肯留着自己的命恐怕已是难得的恩赐。不对,是对她原有家族的恩赐。可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原本她还想在这个世界好好畅游一番,但没想到被紫夙来回折腾又得卧床许久,自己还有呆着的意思吗?她虽然倔强但也绝非不惜命之人。
等到春桃晴素上药完了,慕菡取出嘴里的毛巾上面深深的牙印如笑脸一般嘲笑着她,难道就此放弃?不行,此仇不报非君子,就算是难缠的紫夙,她也要报复回来。那么至少报复回来就去寻找回去的方法吧。
“晴素,传膳来!”慕菡抹了抹汗珠,扯着一张痛苦的笑脸但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地对晴素道。
晴素被慕菡的话语一怔,半晌才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娘娘,太医说了,这几天你只能吃薄粥。”
什么?有没有弄错,又是薄粥,当年她养那额角的伤的时候,也是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薄粥。那薄粥的味道至今弥留在她的记忆,没想到这么快她又要以薄粥为伍了吗?真是人倒霉连喝水都塞牙。薄粥淡而无味,而且今晚她恐怕得脸朝下趴着睡。
紫夙踏进昭泉殿的时候,慕菡早已沉沉睡去。他戏谑地看着床上趴着睡着的她,没想到即使受了重伤她都能如此睡着,她还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不过,在他面前她又很倔强。
以前的慕菡顺从,乖巧和其他的妃子对他的态度差不多,眉眼里全是对他的温柔,他虽不待见她,却也看在眼里。但现在的她居然如此倔强,冷淡。虽然说自己砸砚台并非有意,但为何她醒了却是另一番性格。她是慕菡吗?还是另一个慕菡,一个不以他喜为喜,他悲为悲的慕菡,一个让他费尽心思都难以揣测的慕菡。
“皇上。”春桃见着站立在门口的紫夙,赶忙下跪行礼。
“她是不是慕菡?”紫夙纤指一挥指的正是床上的慕菡,眼睛如利剑一般盯着春桃。
“是……娘娘上次病是好了,但失忆了。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性子和以前不太一样……”春桃忙不迭地回道,说完了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失忆?”紫夙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难怪她的改变如此之大,有意思。殊不知,紫夙的手上正攥着一个物什,沉吟半晌,他展开手掌轻轻地将东西放到了桌子上后,然后满意地离开昭泉殿。
春桃一见,那物什不是别的,正是上次太后那堆东西里面的做了一半针线的求子香包。她也不不知道紫夙放在桌上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慕菡一早醒来就瞧见了那东西,便明白紫夙前一晚又来昭泉殿挑衅,观察她死了没死。“春桃把那东西扔了。”她指指桌子上的香包。
“娘娘,这是皇上亲手放的……”春桃对慕菡的话很是怀疑,皇上亲自送来的东西说扔就扔。
“我说扔就扔,扔完快扶我起来。”慕菡这样趴着睡了一晚上,身体早就僵硬不堪,更不想见什么触霉头的香包。
这下闻讯而来的晴素也不得不感叹,现今的娘娘和皇上真是一对了不得的冤家,别人是别想猜透他们的心思咯。
这一连几日,慕菡养伤期间,紫夙居然还是按着太后的意思都出现在昭泉殿与他共同用膳。她起初以为紫夙会冷言讥讽自己下不了床只能吃粥,因此根本没准备理他。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只是坐下用膳,用完膳后就立即起驾回自己的福宁殿。看来紫夙是个极难揣摩心思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