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嫣报以同情的微笑,然后对围坐在桌前的长辈们抱歉地解释道:“公司临时有份加急文件要翻译,我没法推掉。”
“啊哟!公司里就侬一个懂韩语?这就是优势!懂伐?侬还会跆拳道,不要小看这些,女孩子,就要会上一招半式才能在社会上立得住脚!才能不被男人欺负!还有钢琴!女孩子多学几门本领肯定没错的!”苏安妮得意洋洋地夸了她两句。接着又指着苏嫣的鬓角,继续唠叨:“这么大了也不会照顾自己,极吼吼地跑回来,出了这么多汗?擦一擦!小心伤风!以后侬嫁了,谁照顾侬啊!真是让我操碎心!”她递给侄女一张餐巾纸,然后转过头指了指墙壁上的空调,对林理说:“小林吆,空调不好直吹,快调一下,干脆关掉吧,这换气功能根本就是骗人的!上个月我就伤风了好几回。”
苏安妮这长长的一通唠叨,搞得苏嫣尴尬至极,可是偏偏又不知如何是好。姑姑的普通话实在差劲,里面还夹杂着一字半句的上海话,这种吴侬软语,就像她今天穿的锦缎旗袍质地一样柔滑而尖锐。
苏嫣小声提醒了一下姑姑说普通话。苏安妮则坚称自己说的就是普通话。大家都笑。
苏嫣用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顺便抹掉了嘴唇上的唇彩,放下湿润的纸巾对长辈们不好意思地一笑,她端起桌子上的茶盅,浅浅地抿了一小口热茶。
她终于有时间打量周围的环境,包间很大,碎花的暗纹墙纸,长条木地板,水晶吊灯从屋顶垂下来,暖暖的灯光幻化出美丽的光彩,撒在深卡其色厚桌布之上的玻璃转盘上。
她用余光偷瞄了一下身旁半年多没见的姑姑。
苏安妮今年三十六岁了,她一直未嫁,早先眼光高,后来因为照顾苏嫣没时间谈恋爱。她身材保持得不错,尚未有变胖的趋势。高瘦的身材,好似还未发育完全似的,今天穿了一件蓝底牡丹花的小立领短袖锦缎旗袍,露出两条螳螂般细长的胳膊。烫过的长鬈发,侧分留海,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
看得出来,为了这次会面,苏安妮是精心准备过的,旗袍应该是有见面意向时就买了,只是没料到这顿见面饭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秋天,今天穿来感觉稍微有点凉。她化了妆,直黑眉,漆色的细眼线,枣红色的唇膏,左右脸颊上的深粉红,狭长的一条,略有些浓艳,但和旗袍配起来,也不觉得夸张。因为用了粉底,皮肤显得白而细腻,只有旗袍立领之上露出的一小截颈子上的纹路有些深。看着自己的侄女,苏安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而不笑还好,她一笑,眼角便也有些鱼尾纹了。苏嫣感到难过,姑姑老了。
周时英不咸不淡地问了问苏嫣的工作。今天苏嫣的姑姑一开口,她听着就气儿不顺,本想回敬两句,结果又被丈夫岔了过去。这会儿她也只好装出一副笑脸,心里则在不断地安慰自己,就见次面而已,以后也不在一起过日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咱首都人犯不着跟她较劲。
想到这儿,周时英又使劲挤出了点儿笑容,问苏嫣:“这么晚,冷吧?”她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因为此时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却依旧炎热。周时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也窘得不得了。
林富华急忙说:“你老糊涂了吧,这才九月中旬,二十多度呢,街上穿裙子的姑娘有的是!”
苏嫣瞥见笑得花枝乱颤的姑姑,又见林理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急忙打圆场道:“好像晚上是降温了,我刚才出了点汗,风一吹,是有点凉。”
周时英一听苏嫣的回答,立刻神气了,推了丈夫一把,嗔怪道:“谁像你似的脑袋转不过弯,初秋,昼夜温差大!晚上才十几度!穿得少肯定冷!”
林富华只好忍住笑,对妻子说:“对,对,你说的都对!连没过门的儿媳妇都帮着你,我还有什么说的?”
屋子里的空气随着林父的这句“儿媳妇”迅速转暖了。苏嫣也跟着笑了笑,暗暗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