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思南今天的状态很好，几乎现场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他和向岚的戏一共是三场，其中有一场是大段的内心戏，纪思南的眼神，要从憧憬变为失望，之后是愤怒，再回归平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这段戏份是很难演的。阿林导演之前还很担心，怕这段戏纪思南一定会通不过，耽误今天的拍摄进度，但是没想到，纪思南只是之前NG了两次，在拍到第三条的时候，竟然就一次通过了。

相比之下，已经拍过几部戏的向岚，今天的表现却不那么尽如人意。她几次因为沉溺在纪思南的眼神里，竟然忘记了把台词接下去，于是连着被阿林导演大骂。

“你还算是演员吗？你今天的表现糟透了你知不知道！简直就是一文不值！”

“对不起，对不起导演！”

向岚一个劲儿地朝着怒气冲冲的阿林导演赔礼道歉。

“不要让我再看到有下次！”

阿林导演喝了口水，一脸怒气，挥手示意剧组重新开始拍摄。

“何忧你别这样！”

向岚将朝她走过来的纪思南用力推开，纪思南此刻身上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压迫感，尤其是摘掉了眼镜，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散发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

“小沛……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一步一步逼近，走的缓慢，但是，却极有气势。

阿林导演在镜头前兴奋地握紧了拳头，身上有杀气的纪思南，跟他柔弱青涩的外表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那种隐藏在黑暗当中的杀戮和暴虐，真真切切，却又有种让人怜悯的伤感。

纪思南抬手抓住向岚的手腕，目光直视着她。林菲这时候才打完最后一个联络电话，抬头朝这边看过来，少年的脸上，带着她从来没有看过的表情，林菲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视线里，渐渐蔓延开虚幻的画面。

纪思南披着一身骄傲荣光站上舞台巅峰，那一刻，忽然美丽到风华绝代。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说话的时候微微侧头，轻挑眼眸时，散落邪魅的神采。按照剧本，向岚此刻原本是应该做出害怕的表情，并且哭起来的，但是，她却只是看着纪思南，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愤怒和恨意。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整个摄影棚骤然安静下来。

纪思南下意识地捂住了脸颊，他这才看清楚向岚指尖上涂着大红色的指甲油，显得娇娆妩媚。

脸颊火辣辣的痛。他用力地攥起了拳头，眼眸眯了眯，骤然泛起汹涌的怒气。

被人毫无理由地打了一个耳光，下意识的就想抬头看回去，然后和对方理论。

“卡！向岚你干什么！”

“对不起哦导演，他抓的我好痛，所以就……”

向岚嘟起嘴巴，做出无辜的表情，阿林导演也没有别的办法，悻悻地又骂了两句，气愤地一挥手，“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休息十五分钟再拍！”

人群乱哄哄的散开了，向岚根本看也不看纪思南，走到一边去补妆，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纪思南心里火大，但是，却清楚的明白，现在还手或者是理论，不但会得罪向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且就连林菲和公司也或许会被牵连进去。

他用力咬住了嘴唇，深深地低下头，任额前的刘海挡住了眼眸，不让别人看到他此刻犹豫的表情。

算了，忍一下吧。

纪思南用力告诉自己一定要忍，只是人群又忙碌起来，身边人来人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满心的委屈，还是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

“还好吧？”

林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她微微眯起眼眸，站在纪思南面前，掌心摊开，上面放着一包纸巾。

“谢谢……我还好……”

纪思南没抬头，但是那个声音他却还是熟悉的，林菲此刻的语气很温柔，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来，跟我走！”

看着纪思南死扛着不肯掉眼泪的样子，林菲忽然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不等纪思南反应，就一把拖起他的手臂，扯着他就往外走。纪思南此刻的眼泪已经掉出了眼眶，他挣扎着忍住，却止不住眼泪越来越多，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于是毫无意识的任林菲拖着他往外走。

看到纪思南流泪的时候，林菲忽然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下起雨来了。

那样沙沙的雨声，不断有雨滴敲打着地面，冲刷着这个斑驳苍凉的世界，直到大雨将每个人淹没。

她把他拖进了距离最近的一个空化妆间，关门，落锁。然后看着呆站在原地的纪思南，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委屈到掉泪的样子，于是嘲讽般地轻哼了一声。

“纪思南，你就不能勇敢一点吗？”

纪思南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他瞪着眼睛看着林菲，似乎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哭都不敢，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林菲的手在触碰到纪思南脸颊的那一刻，忽然心中有种不知所措的疼痛，她悻悻地收回手，却半握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忽然想起许玮霆说的话，除了纪思南之外，她确实没有对别的艺人这么好过。也许，是因为这个少年是她一手发掘出来的，所以才格外看重和珍惜吧。她试图这么说服自己，一边拿出纸巾，抬手缓缓擦去纪思南脸上的眼泪，“都那么大的人了，就不能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吗？”

“菲姐，我只是……”

纪思南想说他只是心里觉得委屈，凭什么自己被别人打了耳光，但是全世界却都不以为然，当他是可有可无的角色，甚至，连林菲也没有帮他出头。

“我明白”，林菲擦掉他脸上的眼泪，无奈地笑着，“你以为我不想帮你吗？”

只是许玮霆说过，无谓的出头，不过是给别人看笑话的理由而已。

怎么自己又想起许玮霆了？林菲不自然地拨了拨头发，用力拍了拍纪思南的肩膀。她的手掌依旧很温暖，纪思南抿了抿唇，用力点头。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每个新人，都要经过这样一个过程，只有学会忍让，学会低头，之后你才有资格，接受别人的尊重。”

林菲的脑海中，浮现出许玮霆说这句话时语重心长的表情。

那个男人的脸上总是挂着漫不经心地笑容，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看起来吊儿郎当又极度靠不住，但是，却偏偏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忽然就说出让你眼前一亮的话。

想起许玮霆的时候，林菲的表情，忽然发生了某种变化。纪思南注意到，她的眼中，忽然泛起淡淡的忧伤吗，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林菲，褪去了锋芒，变得柔弱而平静的林菲。

他从来都不了解，也从来没有试图了解林菲的过去，跟她一直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但是，那天在酒店的化妆室，他亲眼看到都纶的许玮霆怒气冲冲地把林菲拉走，他似乎看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却一直不敢开口问。

“这句话，是他……跟你说的吗？我是说，都纶的那个许……许玮霆？”

纪思南纠结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结巴了才说出许玮霆的名字。林菲听了愣住了，许玮霆三个字忽然疯狂涌过来，贴着身体的每个缝隙，沿着血液的每次悸动，无声无息地流入心里。

那些分离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回放着，酒店的房间里，她看到许玮霆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白婷就躺在他身边，扬起头，骄傲的眼神仿佛在说，他是我的，你输了。

她亲眼看到他的背叛，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解释，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林菲不是别人，她的骄傲从来不容许任何人亵渎，得不到，她决不挽留，毅然地选择主动放弃。

“菲姐，你怎么了？”

纪思南看着林菲的表情从彷徨到伤感，凝聚不起焦距的眼睛里，仿佛能看到一个男人寂寥的影子。那些伤痛和回忆，那些愤恨和不平，终究在眼眸里，汇聚成一片冰冷的水汽。

纪思南惊讶的发现，站在他面前，那个向来坚强的女子，竟然，哭了……

“你别哭啊，我错了……”

“我错了……我不应该说到他的……”

“林菲姐你……别哭啊！”

纪思南慌了，他从来没有看到林菲哭过，尤其是，在他面前哭的全无往昔强势的形象。林菲哭的时候是格外安静的，没有抽泣声，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站在那儿，静静的，流泪。

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坠，就像透明的玻璃珠子，砸在纪思南的手背上，他想要抬手去抹，但是又不敢，只能愣愣停在空中，指尖轻轻颤抖。

“我没事。”

林菲抬手擦了擦眼泪，声音依旧是平静的，“真的，真的。”

边说着，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拼了命的往下掉。纪思南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她一直坚强地做他的信仰和依靠，可是现在……

“纪思南，小南……”

林菲的语气骤然低沉下来，轻轻地喊了一声，睫毛跟着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低头。

“嗯？”

纪思南扬起眉，小心地问，“怎么了？”

“能不能帮帮我，就一次，一次就好……让我，靠一下。”

林菲再抬起头的时候，纪思南惊呆了，向来坚强骄傲的她，这次却已经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于是下意识的抬起手，将她轻轻地拥在怀里，抱紧。只想要让她不再流泪，想要让她瘦弱的肩膀，此刻有一个温暖的依靠。

他轻轻用双手将她环绕在怀里，感觉到林菲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心底一片冰凉。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虚掩着的门外，骤然响起脚步声，似乎是女子穿着高跟鞋走过长长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鸣响。

也许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然而，你和我，谁也没有能力，看到我们的以后。

是幸福快乐的，还是像从前那样，只能恋恋不舍的，擦肩而过。

可惜，无论是林菲还是纪思南，现在，都还不懂，现实，可以残酷的摧毁，任何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