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仔最终没有死,不知道是他爷爷在天之灵的保佑,还是神明的格外开恩,总之他活了下来,不过心口处有一个十分骇人的伤疤,就像真的箭伤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我十分担心他的伤势,蔡婶却和我说不用过于忧虑,因为她已经看到,盘踞在上空的邪神已经远离……
是否雨过天晴?
不得知晓,无从知晓。
我只知道当我把只剩半条命的志仔送回自己的宅子时,他的那些所谓的远房亲戚都来了,一屋子都是不停争吵的人,喋喋不休、甚至吹胡子瞪眼睛的内容无非是殡葬费究竟谁出、得出多少,叫人心寒。
志仔却一直浑浑噩噩的,脸色更加苍白难看了,失了魂般独坐在里屋的一个角落,冷冷地看着每一个人的嘴脸。
不过据说,他爷爷留给他的一屋子木雕,都是无价宝。
但愿那些远房亲戚吵的,不是怎么分这些老者的遗作吧?
……
夜深,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志仔家回到蔡婶家,已是接近十二点左右了。蔡婶却没有睡,看来她一直在等着我回来,一旁还有小烦候着。
看到这个阵势,我心生疑窦,但还是向蔡婶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说道:“蔡婆婆,怎么还没休息?”
蔡婶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阿二,你这边过来……”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人不由地担心起她的健康来。
小烦扶住了蔡婶,手不停地在她老人家背后顺着,眼睛却偷偷瞄着我,担心之意溢于言表。
蔡婶止住了咳,揉着心口悠悠地说:“阿二,之前你妈送你过来过一次,你可记得不?”
我的思绪又一次翻腾起来,潮水般跌宕,根本按捺不住:凤凰山、噩梦、父亲的哀求、母亲的哭泣……古怪诡异的回忆就像幻境,碎成短短片段,又无比真切,一如昨天发生的一般。可真的需要把记忆串联起来,却毫无头绪,却好像捧起一汪清水,你看得到摸得着,却全部在你手中流逝,最后不剩一点痕迹。
我甚至感觉到大脑一阵胀痛难忍,似乎身体激烈地反应着,不让我想起这些事情来。
看到我脸上复杂的表情,蔡婶叹了口气,然后用无比慈祥的声音对我说:“阿二,你知道吗?你去凤凰山那一趟,其实惹祸上身了。”
“惹祸上身?”我叫了出来。
“对,你知道那时候你来的情况么?”蔡婶忽然死死地盯住了我的脸,用一种极为冷峻凌厉的目光对峙着我的双眼,似乎穿透到我的内心深处。
印象中,我听过我母亲和我透漏过一些零碎的、关于那时我变成“活死人”的内容,但是母亲却似乎讳若莫深,宁愿守口如瓶,也不愿多讲什么。
于是我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是对的,知道太多只能是更加危险,更多伤害。”蔡婶慢慢地说道。
我心头一热,大声问道:“是不是我给什么妖魔附身了?”
“你怎么知道是妖魔呢,”蔡婶顿了顿,忽地又幽幽说出一句,“不可能是神灵附体么?”
“神灵?”我脱口而出,心里大为惊讶。
蔡婶接着说道:“妖魔是堕落的神灵,神灵是飞升的妖魔!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世间万物,本无绝对,就像马头明王,对于志仔来说是守护神,而对于黄毛、非主流来说,就是邪神恶灵!”
我怔怔地望着蔡婶,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一般,又转首望了望旁边的小烦,心中极度的迷惘。
小烦咬了咬嘴唇,低声地说:“阿二,你不要太执着也不要太迷惘,或许师傅不让你知道,是有原因的。”
我思考了一阵,突然鼓起勇气,斩钉截铁地对蔡婶说:“蔡婆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这些日子的奇怪经历,这些天来的各色人群,这段时光的心灵震撼,我隐约觉得都是由凤凰山那段历程有关。
短短数日却已遇到之前半辈子没有碰到的一切,寥寥几天却碰上几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死去,我不知道是否还要在这样延续下去。
但是噩梦的不断纠缠折磨,内心的无比惶恐纠结,让我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或者起因,又或者一些回忆的碎屑,都能令现在的我好受上千万倍。
可是蔡婶仍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回了卧室,只留下了一地的怅惘。
我看着蔡婶遁去的身影,欲言还休,但除了空余惆怅还能做些什么呢?
蔡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
我又怎能苦苦相逼,落个没趣?
可我却突然有些恨她,恨她只给了我一次生命,却没有带给我一丝生机,这样我和一个活死人又有何异?
这边,小烦已走近我身边,温言软语安慰着我。
我看了看她那张依旧明丽过人的俏脸,笑笑道:“没事,我想出去走走。”
“现在都快一点了,你还不早点休息?”小烦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向我说道。
“我的心太乱,想一个人走走消遣下。其实也无妨,别担心,你早点休息吧!”说完这一句,我大步走出了门外,选择在这样一个落寞的午夜,黯然离开爱慕已久的人儿……
……
走在龙湖古寨凄清的石板路上,我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冷——扑面风一阵,气氛明显不一样,发觉季节已经在悄悄变换。
夜已深,还有什么事,能让一个人这样醒着数伤痕?
前一段时间,紧接而至的大小事端让我暂时停止对自己的思考——但也只是暂时地。可只要一停下来,一歇下来,大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关于过去,关于现在,更关于未来。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怎样,可能像蔡婶所说,不知道或者更好,但是我所了解所深深体会到的,是自己过去包括现在的不堪。
没有工作,没有动力,浑浑噩噩,每晚活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噩梦当中,每天游手好闲地到处闲逛,这就是我如今的写照。
我不愿意,也不甘心,可是老天就这么强加给我一个安排。
想到这我不禁仰起头,面对满天的星斗,发出了一声叹息。
极轻极细,却感觉到从心底袅袅地发出,在空中久久地回荡……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在暗处,又有一双眼睛正在监视着我,就好像鹰鹫在瞄准猎物一般。
这感觉多么熟悉,好像这双眼像影子般一直都在我左右,偷窥着,监视着,从未消停过。
我突然怒上心头:今晚我一定要把“你”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