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七叔竟是让我带他寻找一位纸扎匠,至于做些什么,他却不肯说,只是让我照做便是,我粗略盘算一下,此地的纸扎匠有三个,最出名的是东城的“纸人张”,现今已年过八十,据说纸扎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别无二家,但凡经过他的手,那纸扎人必然惟妙惟肖,也可以说活灵活现。
前两年我给祖宗们换“牌位”,就是找的“纸人张”,只不过,他近两年已经不接生意了,膝下子孙满堂,他也想安详晚年,所以去年我则是找了“刘春堂”的掌柜刘一水,虽然手艺不如纸人张,却也在当地小有名气,至于另外一家纸扎匠,传言他也是藏着绝活儿,但他收费很贵,一般只有有钱人才买的起,如我这般穷酸的守庙人,自然是避而远之。
刘春堂的门户距离王洼村有五里路程,待我和七叔赶到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迎接我们的是刘一水的儿子刘小万,据刘小万说,他爹已经将纸扎的手艺传给了他,以后开门营生也就是刘小万了。
七叔也没二话,直接说了个形态,便让刘小万现场扎了个纸人,我不知道七叔要纸人干什么,只是听到他称纸人为“保寿童”。
按照规矩,纸扎匠开始动手的时候,顾客是要回避的,不过刘小万也是个厚道人,知道我们还没吃饭,便让他老婆做了些饭菜端上前厅,他则钻进后堂开始赶工,因为七叔要让他今晚子夜之前赶工出来。
看着香喷喷的饭菜,我却是食之无味,抬头看了七叔一眼,只见他已经开始动筷了,忍不住,我问道:“七叔,你要纸人干什么?”
七叔头也不抬地回道:“吃饭!”
吃过饭,又再前厅喝了杯茶水,约莫三个小时后,刘小万便端着一个俊朗的小纸人走了出来,迎面笑道:“封边太急,难免粗糙,若是再给我一点时间……”
七叔站起身接过纸人,然后扭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笑道:“已经很好了,真是太麻烦刘老板了!”
说完,七叔付了钱,便让我捧着纸扎人,掉头回转,竟又回到了神仙庙,而这时,已经是大半夜了……
“毛笔、黑墨、黄纸!”
七叔在大殿的门口右侧找了个空地儿,然后简短直接地说道。
我不明所以,忙将七叔所需的东西一一备好,而此刻,七叔已经在神像前的桌案一旁等候了,点燃两根蜡烛,并上了柱香,见我走来,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再看,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撮头发,我惊愕地摸了摸头,问道:“七叔,这,这是我的头发?!”
七叔没好气地道:“难道还是我的么?”
将我的头发放在桌案的一边,七叔拿起黄纸摆正,然后提起毛笔,倒转笔头轻轻点了一下手指,顿时,一滴滴血珠流了出来,七叔当即拿来一个大酒杯盛在其中,并放到一边。
再次用毛笔,点了点黑墨,竟是在黄纸上面画了一个小人儿,然后在小人儿的胸前写出“庚子年……丁亥月……乙……”
我怔怔地看着小人儿胸前的生辰八字,那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生辰八字啊!
“七叔,我……”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七叔,但见七叔聚精会神的表情,我嘟囔了一下嘴,也不敢再问下去。
七叔拿起画好的小人儿,并将我的一撮头发裹在黄纸里面,相互叠了三叠,然后置入大酒杯,紧接着,七叔掐二指点向大酒杯,只是见他的眉头微微一皱,“腾”的一声,大酒杯之中窜起了一缕火焰。
“纸扎人!”
闻听七叔一声喝斥,我浑身一颤,忙将纸扎人递到七叔的面前。
“你回避,切记不可偷看!”
说此话时,七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很想问问为什么不让我看,但这种场面下,我也只得乖乖地躲到神像后面。
“阳保丁,阴保寿,阴阳二将守庙口…………一声喝令万圣朝,仙宫任遨游,吾奉太上老君急如律令敕!”
我也看不到,只是听着七叔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咒语,终究,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偷偷向殿前瞄了一眼,只是那么一眼,我的额头一瞬间冒出一排冷汗,只见,只见那纸扎人竟栽歪着身形,慢条斯理地向大殿门口走去——
为了不使我失去控制而叫出声,我连忙捂住嘴巴,但就在这时,那纸扎人突然顿住,尔后微微扭头,我感觉此时此刻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就在我与那纸扎人视线交错的瞬间……
“轰!”
纸扎人应声焚烧起来,一旁的七叔大惊失色,急急地转身看向我这边,大声叫道:“它看到你看到你了?!”
“我……”
我着急地走了出来,刚想解释,只觉手臂一重,是七叔,七叔闪身抓住我的手臂,急道:“快走!”
一口气跑到山脚,七叔才将手松开,紧跟着瞪了我一眼,道:“差点让你坏了大事!”
“七叔,我我……我也不知道……我……那纸扎人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使劲地抓着后脑勺,满脸惭愧地低下头,一时也讲不出个半句话,勉强问道。
七叔仰首望了一眼神仙庙,然后道:“那是你的替身,你身上传承着宿命劫数,刚才我送了一个阴人下去帮你顶替这个差事,以后你不能再回去了,否则……”
“否则怎样?”
我问得有些突突,但还是想了解个清楚。
七叔没有回答,或许他觉得这个问题本就不需要回答吧,七叔沉默片刻,才淡淡说道:“小凡,虽然你现在已是我记名弟子,但你却对茅山宗以及道教其他宗派都知之甚少,这个我会日后慢慢告诉你,只是……修道一途,荆棘满布,艰难坎坷,而且,要在繁华世俗保持一颗无欲无求之信念,其中苦乐,一言难尽,你还愿意随我苦修么?”
闻言,我定了定神,且坚定地道:“七叔,虽然我年纪小,但我知道古来有句俗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您现在还不肯承认我这个徒弟,但您在我心目中已然就是师父,一则,我早已习惯了山野间的生活,粗茶淡饭,别无他求,二则,这也是我决心修道的目标和终生的心愿,那就是让我们家族的宿命传承,在我这一代,彻底结束,七叔,我要像你说的那样,补身改命,做一个有三魂七魄的正常人,和您一样修行道法,参悟天地玄机,不管未来需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我心中的信念都不会动摇半分!”
“唉!”
七叔摇了摇头,道:“谈何容易,你的祖先能够从一个纸扎人变成有血有肉之人,已经是夺天地之造化,至于填补三魂七魄,你要知道,三魂七魄来之不易……不过你若真有此心……唉,我们走吧!”
望着七叔的背影,我总觉得他有很多话想告诉我,但却一句要紧的都没说,七叔绝不可能是路过此地,更不会仅仅为帮我填补三魂七魄,改变三九之劫的宿命,他一定还有别的心事,只是这个心事,我却是云山雾罩,一点头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