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走进厨房后，见王虎正坐在水池边笨手笨脚的清洗着小白菜，便走到王虎身边坐下，看着王虎也不说话，似在想着什么。

王虎拿着一棵小白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妈，你看着我干嘛，菜不是这样洗的吗？哈，看来这洗菜的活真不是男人干的呐。”

干妈却没有跟王虎笑，顿了顿，对王虎说道：“虎子，你先别洗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王虎见老妈很严肃的样子，赶紧放下小白菜，坐直了身子，一副认真听教的样子。

“唉，虎子，你不要怪你爸总是骂你，你爸的压力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今天你三叔打电话给你爸，说中央又在商讨你爸的调离问题，这次基本已经定了，你爸明年年初可能就会被调去北京任职。你爸在西南军区里待了差不多半辈子，有太多太多的东西留在这里让他放不下了！”

干妈望着王虎，缓了缓，伤感的说道：“唉，王家上一辈的付出，你没有亲身经历过，体会不深。当年王家人丁兴旺，也算大族，你爸等五个兄弟加上你的小姑姑一共六兄妹，因为你爷爷管得严，六兄妹都争气，年纪轻轻就已小有名气，六人各有所长，每一个都是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

“你爸是老大，因为从小就与我定了娃娃亲，那时我和你爸也正准备成亲的。可惜，那时祖国在外强的侵略下，国民军抵抗不力，节节败退，战火连天，越烧越旺，战事一再吃紧，全国陷入深深的危机中！国难当头，你爷爷气愤侵略者的野蛮，思虑再三，把你爸等六兄妹都派上了战场！”

“你爸他们那时年青，有冲劲，有热血，二话没说就加入了GCD。你二叔、三叔是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青年，加上他们性情比较冷静，加入军队不久就展现出过人的才能，分别在军中做参谋、任政委。你爸和你四叔、幺叔则赶赴前线第一战场。而你姑姑做随军军医。上前线后不久他们就被打散到了不同的军团。”

说到这里，干妈声音有些哽咽起来，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接着道：“唉，战争哪有不牺牲的！你四叔作战勇猛，有些谋略，转战年多，从一小兵升任至八路军旅长衔。在一次大战中为掩护大部队突围，带着分队声东击西，深入敌阵！最后，虽然打乱了敌人阵脚，成功的完成了任务，但他带去的全体队员却陷入了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誓死不降，最终弹尽粮绝，全体阵亡于敌人的枪林弹雨中！”

干妈说到这里，又深吸了几口气，才续道：“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家人突闻噩耗，悲愤异常！你爷爷仰天长叹，赞叹你四叔为国捐躯，死的光荣！而你奶奶却天天以泪洗面！”

“而后不久，为照看你幺叔，你三叔在一次人事调配中，将你幺叔调到了他所在的部队任特战队队长。你幺叔带领特战队转战各战场，创造了很多丰绩，军衔已上升到副师长衔！但战场真是太残酷了！在一次大战中，你幺叔不顾你三叔的阻拦，亲自带队冲锋在前，前去争夺一处战略要地，但……”

干妈又哽咽了起来，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绢，擦了擦湿润的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沉痛的说道：“但太悲惨了！你幺叔为推开战友躲开敌人的炮火，自己来不及躲闪身中数枪不倒，还再往前冲，却被敌人的一颗炮弹轰中，炸得粉身碎骨啊！这一幕就发生在你三叔的眼前，你三叔也是历经战事，生生死死的看得多了，但看着亲弟弟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自己的眼前，悲痛得吐了数口鲜血，晕倒在了后线！”

“此后的一段时间，你三叔非常自责，誓言要亲临第一战线，为弟弟报仇！他不顾几位老上级的劝阻，脱下政委军装而换上了士兵的军服亲自去与敌人火拼。几位老上级无奈，只得一面指示士兵一定得保护好你三叔，一面请你爷爷出面开导你三叔。”

“因为得到上级的指示，你三叔周围的士兵都特意的掩护着他，但弹雨无眼，在一次对战中，你三叔身受重伤，抬往医院抢救，幸好命大，活了过来。后来你爷爷赶到，把你三叔狠狠的骂了一顿！”

“你爷爷向来光明磊落，深得后辈的敬重。你三叔也是理智的人，经过战场上的发泄与你爷爷的痛骂后清醒了过来，又做起了政委。但这次因为你幺叔的死，却给了家人沉重的打击！你爸、你二叔、三叔还有你小姑因为都在军队整天忙碌，又见惯了生离死别，一段时间后就从沉痛中慢慢恢复了过来。你的爷爷虽然嘴硬，但比谁都心痛。而你奶奶，精神开始变得恍惚，变得厌食厌睡！”

说完这段，干妈仰天闭上双目，任由泪水从眼眶中流出，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满脸悲伤的说道：“但这还不够！不久后，你二叔遭奸细所害，竟然在自己的卧室中被人暗杀了！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高级参谋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被人暗杀在防卫严密的军营中，这根本就是你二叔的耻辱！”

“虽然事后，经中央的全力追查，牵出了数名隐藏在军队中的大奸细，并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这次事件引起了王家人的强烈不满！但不满又有什么用？你二叔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给本就支离破碎的家留下了深深的伤痛！”

“你爸那时担任军长，誓死要让侵略者血债血偿！你三叔却心灰意冷，打算退伍回家陪伴你奶奶，但上级不允，你爷爷也大义的阻拦。而你奶奶连番遭受丧子之痛，不久之后，一病不起，与世长离！”

干妈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这些撕心裂肺的沉痛往事，被老人慢慢的述说出来，无疑于再次用一把把锋利的刺刀刺穿着那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那般残酷！但既然说了，干妈就不会半途而废。

干妈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处在深深悲痛中的王虎，暗暗咬咬牙，继续道：“听到你奶奶病逝的噩耗，全家人齐聚一堂为你奶奶守孝。可原先一大家子的嫡系亲人，短短三年不到却只剩下四个了！”

“一家人相互凝望着彼此，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你爷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静默了两天，滴水未沾，出来后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的鼓励家人勇敢面对，为国捐躯再所不辞！你三叔本是不再听你爷爷的言论的，但经不住你爸和你小姑的劝解，以大局为重，又回到了部队。”

“但王家的灾难依然未完，抗战胜利的前一年，你小姑因为一次意外，与部队走散，被敌人发现，围困在一小屋中，为免遭敌人污辱，引火自焚！”

“得到消息，你爷爷再也硬不起来，顿时病倒，转眼白头！你爸双眼充血，动不动就发火，接连违纪！而你三叔发兵全力剿灭那一带的敌军后，在你小姑自焚的那间小屋前一站就是五天，不准任何人靠近他，最后脱力晕倒在地！”

“醒来后，你三叔当场脱去军装，发誓不再从军。回到家里，对着你爷爷大吼大叫了一整夜，第二天什么也不顾的又出国留学去了，从此只跟你爸有通信。”

“好在你爸命硬，一次次从生死线上挺了过来。抗战胜利后，你爸与我完婚，你三叔也回国祝福我们。但你三叔对你爷爷的成见太深了，就是不理你爷爷，回家不久，他就到北大任教，人也住在教师宿舍，很少回家。”

“不久后，为完成祖国一统，又发生战事。你爸上前线指挥作战，而你三叔拒绝了一次次中共中央的委派，一心放在教研上，对战事不理不问，不管不顾。”

“后来，你三叔在北大与一女实习生也就是你三娘恋爱结婚。结婚那天，他们的婚礼没有在家里举办，而是在学校办的。你爸有任务回不来，我和你爷爷都去了，可你三叔对你爷爷的心结一点也没有松动，叫都不叫一声。”

“好在你三娘温柔贤惠，在中间见机开导，使得你三叔和你爷爷僵硬的关系慢慢缓解，家里才多了些温馨，再加上你三叔三娘在结婚后的第二年与第四年连添了两个孩子，家中又多了些生气，也渐渐有了欢声笑语。”

“再后来就是祖国大陆一统，你爸回家休养，那段时间，我就怀上了你。但好景不长，国家重建，暗流涌动，你爸生性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被一次次打压。你爷爷仗着人缘，极力保全你爸。”

“唉，本来王家牺牲这么多，你爷爷因为新中国的成立而觉得几个儿女牺牲得值，但当他体会到国家暗流的凶险后，就有些悔不当初了，你爷爷一直坚持的信念似乎在那一刻被打破！”

“为保全你爸，你爷爷四处奔走，最后心力枯竭，一病不起！辞世之前唤回你三叔，你爷爷向你三叔哭诉忏悔，遗言让你三叔从政，暗中为你爸保驾护航！直到你三叔泪流满面的点头答应，你爷爷才闭目而逝，而你爸是在你爷爷离世两天后才得批回家守孝的！”

干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泪水早已淹没了她悲伤的脸颊。而王虎也是泪湿衣襟，浑身颤抖，双拳紧紧握住，掌心渗出了血水也不自知。

干妈轻轻的拍了拍王虎的肩膀，擦了擦泪水，拉过王虎的手，抚摸着他的拳头，在王虎松开后，轻柔的帮他擦着手掌上的血水，深吸了几口气，又长出了几口气，缓缓的说道：“你出生后，为了不影响你快乐成长，王家的这段历史，我们都没有向你细说过，而你在给你二叔、四叔、幺叔和你小姑扫墓的时候也就只有一个他们都是为国牺牲的烈士的概念，祭奠你奶奶时也只认为你奶奶是病逝的，你都还不知道我们家那段日子的具体变故，所以你一直也不会感受到太多，心自然也不会那么沉痛！只是可怜你两个堂哥，他们比你先出生好几年，那时也开始懂事，听得多、瞧得多了，慢慢的失去了孩童该有的天真，自小就懂事的默默承受着悲痛，刻苦用功得令人心疼！”

“唉，虎子，今天妈决定告诉你这些也是迫不得已。你总是嫌你三叔他们是搞政治的与你性格不合，不愿与他们深谈。其实，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维护你！你以前一次次的胡闹，你爸早就想收拾你的，以你爸的脾气，他会一次次纵容你吗？但你三叔和你两个堂哥总是为你开脱，说你总有天会成熟的，他们都希望你能一切顺其自然的快乐成长！但我们不能再这样自私了，你得承担起你的责任！”

干妈叠起手绢，将手绢收回衣服口袋后，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你爸这次病倒，你三叔他们之所以没亲自来看望，就是因为一些势力想趁你爸病倒的时候换下他的位置，你三叔他们只得在京城全力周旋。万幸，因为小杨，你爸挺过来了！”

“自从你三叔从政后，你三叔一脉就从政，而我们这一脉从军，已经是一种默认的定势了！军政两全，我们王家才能屹立不倒！”

“现在，你三叔一脉：你三叔经验丰富、知识渊博、机智果敢、素有声望；你大堂哥沉稳老练、善抓时机，处理事务井井有条；而你二堂哥心细如发、心思慎密、机敏灵活，颇有大局观，处理问题进退有度。他们在官场能有现在的地位，也是理所应当。而且，你大堂哥膝下已有二子一女，你二堂哥膝下也有两个男丁，都到了懂事的年龄了，香火算是兴旺了起来！”

“可你看看我们这边，我与你爸算是老来得子，只得你一枝香火！现在你与小静看情形，对生育之事也不理想，你想想，我们今后如何保证在军队中立稳脚跟？如何保持我们的地位，甚至更进一步？”

“你爸这次真是万幸挺过来了，不然趁火打劫的人多势众，你三叔他们也无法应对！而我们王家与你岳父家和你几个伯伯在西南苦心经营多年，可以说是我们的根本，一旦你爸倒下，我们缓不过气来，而你资历又有所欠缺，可以想象被别人取代后我们的处境会有多糟！而一旦我们这一脉倒下，你三叔一脉必然也会大受影响，到时候王家所面对的打击绝对难以想象，所受的损失也将无法估计！站得越高一旦摔倒也会摔得越痛啊！”

干妈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接着道：“所以，这次你三叔他们也急了，才让你爸催你赶紧和小静生个孩子，继承香火！也因此，这一次我们认小杨做干儿子，你三叔他们都没有反对，否则你认为我们可以凭喜好随便的认这样的亲吗？认了亲，作为大家族，只要他没有犯大错，我们就有责任维护他！现在，虽然小杨已经成了我们王家的一员，但我们的责任却不能让小杨来承担，你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