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庐诗稿序

2005年夏，我的第一本旧体诗词集《闲人诗稿》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印行问世。那本诗集收录我自十七岁至五十岁期间写作的诗词近三百余首。其实，早在1996年，我就打算出这本书，并请我的老师徐迟与曾卓先生分别写了序言。这两位著名的老诗人对旧体诗词从来都没有嗜好，甚至在心理上有所排斥。在他们看来，旧体诗词是过去时代的产物，在以白话文为发端的新文学走过七十余年岁月的时候，我出这样一本书，显然有悖于他们的期望。但是，令我惊讶的是，两人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认为这产生于旧学韵律，应是我把握新文学的可靠保证。

写作旧体诗词，是我童年时家学的必修课。我的外祖父是一个著名的老中医，把脉应诊之余，尤好诗词与书法。我五岁时，他就教我开笔，练习点横竖撇捺。第二年，又教我对对对子。从一个字开始，他说“绿”，我说“红”单字对稳了，就加到两字对。最后，一直对到五十岁。五十年代末，在小学念书的我，在课堂上实在学不到什么东西，倒是外祖父的“私塾”，真正地培植了我文学的童子功。

十二岁之后，家中屡遭厄运。小舅因为写诗而被诬为“反革命”被投进监狱。家属统统受到牵连。我也因此缀学。尽管外祖父再也无心教我，但我已步入了自我求学的良性轨道。十五岁时，去城外踏青，看到桃红柳绿，一片生机，不禁春心勃发，写下“花如初嫁女，树似有情郎”的诗句。此时，尽管我仍处在巨大的厄运之中，但青春的力量更是无坚不摧。我并不知道初嫁女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但我仍以花喻之，这大约就是孔子说的“生而知之”了。这首诗我并不想给人看，但不巧还是被外祖父发现，他严厉地申斥我：“你年纪这么小，就想做风流的唐伯虎，长大了有何出息！”我当时并不知道唐伯虎是谁，更不知道斯时恶劣的政治环境足以无情地扼杀一名多愁善感的少年。

果然，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不是因为写诗，仅仅只是念诗，就遭到一场莫大的侮辱。那是一个早晨，我与另一名青年如厕时念起岳飞的《满江红》。至于为什么在那种地方念起这首诗，因为年代久远，确切的原因已无从回忆。但是，早饭后，当我们来到课堂，教我们语文的老师当着校长和工宣队的面，揭发我们在厕所念反动诗词，说我们念“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是含沙射影地攻击守卫边疆的解放军，教室里当时一片哗然。我与同伴两人被揪到前面亮相。因我年纪小，亮了相后便回到座位，而同伴被送进学习班进行批斗改造。

十七岁，我举家下放农村，在偏僻的山沟，所有的文学书籍几乎抄查殆尽。但是，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位乡村郎中和一位乡村木匠，他们都喜欢写作旧体诗词。他们都年近半百，与我是两代人，但因为诗，我们成了忘年交。多少个风霜雨雪的夜晚，我们聚在一起切磋诗艺。他们将藏起来的古人诗词专集偷偷拿给我阅读。在乡下的四年，是我学习诗词的第二个阶段。

后来，我参加工作到了县文化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又调到县城当专业作家。师从徐迟之后，我很少接触到古文，而跟着迟老学习西方古典文学，从《荷马史诗》一直读到但丁的《神曲》。但是，每逢碰到酬酢迎送之事、登临别离之时，仍免不了技痒，信口诌出几句来。

第一本旧体诗词《闲人诗稿》中的作品，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写出的。我一向认为，旧体诗词的写作更具备私密性，也更见作者的性情。新中国成立后，旧体诗作为封建文化的一部分，虽不禁止，但更不提倡。解放后出生的人，学的都是白话文，对旧学知之甚少，这就是文化的断裂。近年来，写作旧体诗词的人又多了起来，但像我这样五十岁上下的人，能够自如运用格律的，却是少之又少。

2005年后，我游历渐多，履迹所到之处免不了赠答、免不了吟哦，雪泥鸿爪是也，敝帚自珍亦是。今年春上，接受朋友们的邀请，到西安《三秦大讲堂》作讲演。事毕会友，微醺之后，拈韵心起，于是即兴给在坐诸友各赠小诗一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高经纬先生亦在席间，遂盛情提出，将我近三年来写作的旧体诗，再辑为一册，交由他们出版。早就有人说过，诗集是出版家的毒药。新诗如此式微，何况旧诗？此情之下，高先生的友情，更值得我敬佩与感谢。归汉后，抽时间将散在各处的旧诗收聚起来，稍作编纂，辑为《闲庐诗稿》，交给了高先生。从闲人到闲庐，闲未变。将人换为庐，盖因我今年夏天搬家，新家在东湖边上，香樟林中，真乃赋闲的好去处，便以闲庐名之。入住之后，这册诗稿又是新居篡成的第一部书稿，故以“闲庐诗稿”名之以资纪念。或有人问：“”你是何等的一个忙人，怎么可能是闲人呢？我笑着回答：“人忙不要紧，只要心闲就好。”

再次感谢高先生和陕师大出版社的诸位同仁，正是因为他们不害怕毒药，我才得以机会向读者展现我的人忙心闲的快乐生活。

第2章

重 庆

秋雨巴山忆旧游，

一年三次到渝州。

几多玉腕凝霜雪，

绝版风情满画楼。

灯近中宵虹似瀑，

歌飞南岸月如钩。

兴来沽酒双江口，

醉看烟波日夜流。

2005．10．24

第3章

哭 友

冷月如钩寒意近，

故乡何处梦堪温。

放翁一死空投笔，

蜀鸟千寻苦唤春。

耻说英雄成草寇，

谁能异域为招魂。

可憐文苑登龙客，

不作狂人作小人。

2005．12．8

第4章

访趵突泉李清照故居

日暮风寒拂柳丝，泉边寻觅易安祠。

红稀香少谁生怨，徒想佳人嗽玉时。

漫言孤馆种相思，网恋情人正小资。

枉说愁肠清露洗，雕栏寂寞雁来迟。

2005年12月

第5章

赠何祚欢

人生难得欢如昨，

欢乐何人度此宵？

粉墨未施惊汉调，

笑口常开变楚谣。

常山不朽英雄舌，

优孟从容羽扇娇。

最喜书生心境好，

酒肠老去胜儿曹。

注:何祚欢先生是湖北享有盛名的评书表演艺术家，亦是小说家。有《何祚欢文集》g十卷本问世。

2006．1．18

第6章

过黄陂木兰川

乍到木兰川，春心醉自然。

梨樱飞似雪，鸡犬漫成仙。

院落村村古，山泉处处盘。

不知身是客，半醉望墟烟。

2006．3．29

第7章

再游龙潭河谷

此地溪山总不同，

年年花讯与春风。

清清一脉天堂水，

不为人间洗落红。

2006．4．7吴家山

第8章

留诗南武当

此是我家旧庭院，

青山如梦水如烟。

梵钟一杵惊弦月，

应有苍龙出碧潭。

注：南武当在鄂东英山境内，大别山主峰天堂寨南侧。山上有石鼓庙、南武当庙、龙潭河谷等名胜。其“龙潭河谷”有华中第一谷之美称。

2006．4．8吴家山

第9章

宁 波 行（四首）

题记：丙戌初夏，受宁波市北山区纪委邀请，与邵燕祥、流沙河、王春瑜、方成、陈铁健诸方家聚首宁波，参加廉政笔会，每到一处，应主人之请留诗留字，成此四绝。

题慈城清风园（注一）

一点民膏千滴血，贪廉二字见兴亡。

几许清官撑社稷，纵死犹存翰墨香。

2006．5．9

夜至老外滩品茶（注二）

披雨滩头何处去，灵桥一过即天堂。

此身此夜三江口，风亦回肠水亦香。

2006．5．10

再访奉化溪口蒋介石故居

水涨花红五月天，重来溪口意欣然。

且泯恩仇夸蒋氏，终因爱国守台湾。

2006．5．11

题天一阁

书香自古除铜臭，国运何须拜锦囊。

阁上风霜吹欲尽，人间智慧味偏长。

2006．5．12

注一：清风园在旧慈溪县衙内，是国内第一座宏扬廉政建设的主题公园，内有多尊清官、贪官塑像，以此警示世人。

注二：老外滩，址在余姚江，奉化江与甬江的交汇处。酒吧、茶社栉比，具有浪漫的欧陆风情，是宁波最温馨的休闲之地。8月10日 写出梨园书屋

第10章

参观费城独立自由钟

英雄不必为封侯，

旋转乾坤二百秋。

一记黄钟王气尽，

春江满眼过宾州。

2006．5．22于宾州途中

第11章

从帝国大厦顶层俯瞰曼哈顿

光瀑灯河百万家，

谁能此处卧烟霞。

瞬间更易千千色，

尽是人间富贵花。

注：2006年初夏，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与周梅森、韩小蕙、雷涛诸作家同访美国纽约、华盛顿、水牛城、洛杉矶、拉斯维加斯等地。

2006．5．23于纽约

第12章

贺康晓阳四十岁生日

问君此日何相以，

不惑之年气若虹。

屡度劫波添智慧，

每招风雨铸英雄。

人生有志销危局，

大业方能建伟功。

无限浮云终过尽，

秋山满眼是春红。

注：康晓阳乃国内著名投资家、证券界资深人士。现任深圳今日投资公司总裁。

2006．6．18

第13章

记梦

不知今夜月

何故远家山

为问云中蝶

难寻石上泉

杂花开愈静

飞鸟去还闲

孤独谁招饮

烟雨满前川

2006．7．24

第14章

谒随州厉山神农故里纪念祠

天下神农氏，

于兹发劲枝。

扶犁驱瘴目，

劝稼破荒时。

谷草人间味，

陶麻社稷诗。

春秋应致祭，

我辈恨来迟。

2006．8．10随州

第15章

游芒砀山

芒砀山中一日游，峰头谷底觅春秋。

赤霞满眼沧桑地，换了人间却了愁。

注：芒砀山在河南省永城县境内，黄淮平原间惟一的山脉。由十几座小山构成，主峰海拔156公尺。山中有梁孝王等十几座汉墓、陈胜墓以及刘邦斩蛇处等多处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