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和张武两人抵达扶胥镇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虽说本来距离扶胥镇所剩不远,但当时出了树林的丁力和张武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曹亥和曹酉离开的时候,竟然将官道上所有的坐骑杀死或者驱赶散了。
而且最倒霉的是,两人一直到达扶胥镇之前,竟然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商队,这在平常看来,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广州府的港口其实并没有扶胥港大,扶胥港是大唐商船出海的最大港口,没有之一,只是唯一。所有在扶胥港入港靠岸的海船,其舶来品全部会经过扶胥港的市舶司盘查征税,然后才由各商行的商队押送运往广州府,近而正式进入大唐地界,运往全国各地。
扶胥镇,虽说是以镇命名,其实相对来说,建设规模完全抵得上一座中型城池。镇内更是有市舶司掌控的军队和一部分隶属于节度使的军队把守,虽然盘查算不上太过严格,不过据身旁的张武介绍,丁力知道光是在扶胥镇,就有超过两千人的正规军队,市舶使和节度使在这里的势力几乎相当,想必也是为了均衡局面。
丁力和受伤的张武进入扶胥镇的北城门时,原本丁力还有些担心,但守门士卒却根本没有多去看张武一眼,只是照“惯例”收了十个铜板的入城费之后,便不再过多盘问,同时发给了丁力和张武一个木质的做工精良的小令牌。
“武兄,我看刚才那几个家伙,好像根本没看到你受伤一样,难道这么森严的守备,就是当摆设看的?”离开城门一段距离之后,丁力才忍不住提出了内心的疑惑,同时把玩着手中那块刻着一个‘良’字的令牌,咧嘴笑着继续追问:“还有,武兄,这牌子是什么意思?良民证?”
“力哥,这扶胥镇可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刚才那些守卫是摆设!不过我可提前提醒你,刚才那些看着不起眼的守卫,可都是咱们岭南东道的精锐,特别是在这扶胥镇的,可有咱们节度使李大人当年派往南诏征战的将士!”张武只是淡淡一笑,心中明白丁力不过是第一次来扶胥港,便耐心的解释了起来:“还有你手中那块令牌,咱们大唐的不良人你总知道吧?整个扶胥镇,不管是从海上还是从别处来的人,若是没有这块良人牌,但凡被巡城士卒查到,甚至可以按军法就地格杀!”
“这么严格?”闻言丁力就是一惊,再次打量一下手中的良人证,然后转眼看看街道上肤色毛发各不相同的行人,这才注意到,大多人的令牌都挂在了腰间位置,想必也是为了方便,但随即丁力就来了疑问,想了想,继续向张武求教:“武兄,我看大伙大多都挂在腰间,我倒能理解这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良人,可万一要是被人偷去了呢?别说这没有可能,万一故意报复某人,偷对方一块令牌,不就置对方于死地了么?”
“哈哈哈!力哥,你怎么突然这么笨了?”张武仰头大笑几声,看着丁力连连摇头,随后顺手指了指路边一座挂着镖局旗号的院子,笑着解释道:“一路过来,看到不少这样的镖局吧?你刚才说的,若是自己的令牌丢了,就赶紧找附近的镖局,看到没,只要竖着咱们广州府旗帜的镖局,都可以就近补办一个良人牌,而且价钱也不贵,二十个铜板的费用!不过,一般没人偷这东西,毕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又不能换钱!就算是巡城士卒,一般情况也不会随意进入民宅搜查的!这个你大可放心!”
“哦!这样啊!”丁力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不过心中还是觉得二十个铜板太贵了,认为手中这块破木牌,虽说做工精良,但成本也超不过三个铜板,想来也是上面人的一种揽钱手段了。
“还有,力哥,在这扶胥镇内,切忌当众打架斗殴!这里的军队可不管谁对谁错,只要是当街扰乱秩序,双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张武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不远处的一堆人群,见身旁不知道想着什么的丁力并没有注意到,便率先开头提醒一句,唯恐丁力接下来会上去管闲事一般。
“那岂不是不分是非了么?番邦人呢?在这里还有广州城番坊区的特权么?”丁力听后有些不爽了,更是不理解这样的高压政策怎么能治理好一个地方。
“特权?呵呵!刚才说的就是他们的特权!”张武闻言冷笑一声,看向周围那些番邦人的目光也变的鄙夷起来,说起话来更是丝毫不客气:“力哥,这里的番邦人甚至比咱们唐人还多,之所以有这种看起来不分是非的规定,就是为了压制那些番邦人!他们中有不小的一部分都是居住在广州城那边的番坊区,番坊区的特权太过优越了,导致他们也经常在这扶胥镇猖狂放肆!仗着自以为是的特权,处处惹是生非!你没见过几年前的扶胥镇,简直就是鸡犬不宁,自从咱们李大人上任节度使之后,当初更是一次性调动过上万正规军队来维持整治扶胥镇,现在的情况表面看起来好,其实每到夜里,这城里还是有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听起来的确是好乱的样子。。”学着路人的样子,丁力将手中的木牌串在了腰间,咧嘴随口应了张武的话,刚抬起头,张武所顾虑的终于发生了,只见丁力一脸疑惑的望着前方,张武赶忙一个劲儿的拉着丁力想要转道而行,口中还为自己的所为找了个借口:“力哥,这边走,距离咱们张氏商会的分行近一些,二爷肯定在,估计他也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来了,说不定还能给二爷一个惊喜!”
“咱们走的很快么?要不是没了马,还能赶上午饭呢!”丁力疑惑的抬头看了看斜在天边的夕阳,有些不解的打量张武一眼,随即伸手推开对方,目光依旧转向了前方的人群,更是直接没有理会张武的借口,径直朝着人群走去了,口中还不停的嘟囔着:“前边那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还有女人孩子的哭声?过去看看,怎么能欺负女人孩子呢!”
“哎!力哥,咱们还是先回分行吧!”见状,张武心知肚明已经劝不住丁力了,但还是不甘心的提醒一句,果然得到了丁力回头的狠狠一瞪眼,张武也只好晃了晃脑袋,讪笑着跟了上去。
其实倒不是张武怕事,主要是一心担忧张明志的伤势,而且张武自身还受了伤,所以并不想才刚来了扶胥镇就掺合是非,可眼下却也无可奈何。虽然与丁力相识相处时间不长,不过张武却清楚,眼前的丁力所决定的事情,恐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的确如同丁力耳中听到的一般,挤入人群之后,眼前的地上瘫坐着一名年龄并不算大的女人,身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约有三四岁的孩子正在嚎啕大哭,就连那女人,也正扯着一个男人的青色及地衣袍正在哭喊。
不过,被拽着的那男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是一脸的愤怒,如果不是周围有太多的行人在低声指点,说不定这男人已经要动手了。
“求求你了,不要扔下我们母子!当初我们可是有过约定的,要一起携手一生,白头到老!”地上的女子满脸的绝望,似乎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那些苍白无力的挽留完全无济于事,可目光在扫过身旁孩子的时候,眼底深处却还会浮起一丝不易的希望之光,尽管这样,却依旧死死拉着身旁的男人,不停的哀求着对方:“你现在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如果这么一走了之,我们母子可怎么办?我们当初的承诺,难道已经不见了么?”
“你烦不烦!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不爱你了!我现在爱的人是她!不是你!”青袍男子一脸不耐烦的弯腰再次拽了拽自己的衣袍,却发现如同长在了女人手上一般,根本不得半寸松动,眼底的一丝寒意却又随着地上孩子的大哭声逐渐消散,但重新看向女子的时候,却又陡然转厉,语气冰冷的让周围众人都感到没有一丝的人情味:“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不爱你了!我他娘的现在已经不爱你了!”
“不可能,不会的!不会!”丁力看到女子的目光突然变的有些涣散起来,就连口中的叫喊也凄厉无比,尽管如此,女子却试图继续挽留对方,仰起泪水已经干涸的面孔,目光恳求的看着男子,神情极不自然的不停摇头,连声喊道:“一定不会!我们还有山盟海誓!你不会不爱我的!你是被那个大食的狐狸精用法术勾走了魂儿!一定是!一定是那个大食的狐狸精干的!你不能这么狠心,我们母子可怎么办。。”
大食,丁力知道是大唐对阿拉伯和伊朗等穆斯林民族的一种广泛意义上的称呼,而且当时的大食人信奉的教并不统一,甚至一些大食人还利用传教来发展邪教徒,而且,自从大唐建立不久之后,与大食出现来往之后,在大唐的大食人也经常传播各种不同的教义,其中不少人传播的就属于一种邪教,所以眼前的女子才误以为自己的丈夫被口中所爱的那个大食女子勾走了魂儿。
“啪!!”
女子的哭喊哀求声,包括一旁孩子的嚎哭以及众人的低声指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青袍男子竟然狠心的一巴掌打了下去,包括丁力在内,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一个激灵。
再看那女子,被一巴掌打翻在地之后,双手撑了几下地面,才吃力的重新坐起,只是侧脸多了五指红印,嘴角处更是淌着一串鲜血,可见刚才男子一巴掌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