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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局 草成于北京亚运村寓所 三

草成于北京亚运村寓所 三

吴文翼是第二天早晨九点钟到单位的,先将桌子上晾了一夜的水喝进去,接着就拿起电话,拨了他最熟悉的号吗。

“麻烦找一下津子围。”

电话里回答,津子围还没上班。

“臭小子!”吴文翼使劲儿摁下电话,本来,他是要找津子围算账的,早晨上班,一路上心火一股一股地向上涌,这回倒好,人不在,总不至于朝墙壁上来一顿老拳吧。

吴文翼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觉得津子围在他的生活中并没干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好事,可偏偏知道这一点,又偏偏离不开他。按说他昨天请津子围一是让他帮着出点子,二是来调解气氛的,而津子围自做主张,把一个黄丹丹给领来了,黄丹丹与李玉香整整是两种类型的人,在这样一种商业性的场合,不添乱子才怪呢。

李玉香先走了,来的时候情绪很好,走的时候满脸怨气。尤其是最后分手,津子围喝得腿直拌蒜,非把黄丹丹和吴文翼的手牵在一起:“老、老黄,别看你觉得自己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把我们文翼兄弟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对不对文翼?回答我!是男子汉就回答我!”

“你醉了老围!”吴文翼去掰津子围的手。

津子围却死死地攥着:“别那么怯弱!文翼,你不亲口跟我说你爱黄丹丹吗?你说你的整个青春都埋在那里,是整个青春的故事……你说你一生都忘不了那个生动的面孔,和,和多愁善感的目光,是不是你说的,回答我,回答我文翼!”

“请你松开手!”黄丹丹严肃地抽着自己的手。

“文翼,你去送黄小姐。”

“老围!你干什么,你喝醉了。”吴文翼也有些火了,又转过身对盖力天说:“你扶老围进出租车!”

盖力天和吴文翼一起拥着把津子围摁进了出租车,出租车临开,他还伸着脖子喊:“文翼,你去送黄小姐。”

黄丹丹受到羞辱一般,自己扭头就走。

“力天,你送一下黄丹丹吧,我的头都快炸了。”

盖力天朝着黄丹丹的方向跟了上去,吴文翼望了望汽车远去闪动的红色自动灯,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酒店的服务员手里还拿着账单,身边还跟着两名保安。

……吴文翼点然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昨天晚间的事一想起来,脑袋里都满满的。

放下烟,吴文翼又给市项目处拨了一个电话,李玉香去大窑湾码头研究项目去了,“什么保佑都行,李玉香那头可干万别再砸了。”

吴文翼在机关同冯志军的关系公开化以后,他就开始混日子了,来了文件和材料,他就往抽屉里一放,白天除了看报纸,侃天儿,就是拨168信息台,听新入排行榜的新歌,这样做了,反而得到局长的欣赏,那天下班,局长溜达到办公室,见吴文翼看报纸,笑吟吟地说:“近来挺好的吗?”

“挺好。”吴文翼也笑吟吟地说。

“最近我可接到几个电话,有文化局的,有房产局的,说材料报到你这里一直没回信儿,有这事吗?”

吴文翼有点紧张,刚想做解释。

局长笑着说:“做得对,你们年轻人一点点就成熟起来了。凭我的经验,越是急着要办的事,越说明有问题,压一压可以好好思考一下,不至于有漏洞,有闪失。”

“局长说的对。”吴文翼使劲儿点头。

在办公室里混日子也不是好受的,最难耐的就是寂寞,于是,大家发明了电话游戏。吴文翼是这种游戏的积极参与者,常常在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到另一个房间,“喂,孙文书吗?我是你家亲戚,刚从沈阳来,哎,我管你爱人叫表哥,没听说过,是,好多年没联系了,你爱人的姨和我母亲是叔伯姐妹儿……我住在博览大酒店1008房间,对,路不熟。你来呀?好,我等着你。”

放下电话,吴文翼忍着笑看孙文书收拾东西,直到孙文书从三楼办公室走到大院里,他才开着窗喊她回来。大家哄笑一番,时间一晃就过去一些。有一天,大家又凑在一块儿打赌,决定中午的午餐问题,大家也知道吴文翼和主任之间的关系,就纷纷提议,让吴文翼给冯志军打电话。

“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不是提倡民主监督吗?”吴文翼操起电话,拨了里间主任室的电话:“喂,志军吗?我是你的老战友啊,那次托你办的事办完了,今晚我去你家表示表示……”

对方的电话放下了,吴文翼还没放下电话,冯志军就晕红着脸从主任室出来了“小吴,你干什么?是不是别有用心?”

大家笑起来。

冯志军站了一会儿,说:“以后不要开这样无聊的玩笑!”说完,一摔门进屋了。

吴文翼坐了下来,笑容十分勉强,“有什么?谁能把谁吃了?”

就在吴文翼平息自己的心情时,刘文书递给他一个话筒:“吴秘书,电话。”

“哪的?”

“说是医院!”

吴文翼接过电话,“喂,找谁?”

“找吴文翼同志。”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有什么事儿?”

“你爱人叫薛雪梅吧?”

“对,雪花的雪,梅花的梅花,她怎么了?”

“她遇上了车祸,正在二院急救室。”

吴文翼的心咯噔一下,放下电话就往外走,走到机关大院里,见办公室的人也跟了出来。

“你们不用去了。”他们说。

大家哄笑着,刘文书说:“本来想让你去医院跑一趟,又觉得不忍心,算了吧,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吴文翼被游戏了。

吴文翼这样混机关,反而颇有人缘儿,就是那次机关干部大会上,他呼噜直响,局长停下了讲话,几十双眼睛直瞅他,他笑一笑也就罢了,大家不在看他,年终机关干部讲评,他得的选票直线上升,评非领导职务时,他一下子成了年轻的副处级调研员。

在这种混之中,有一件事让他投入精力,就是监视冯志军,奇怪的是,有了他这个对立面,冯志军也真的不敢为所欲为了。

每天,吴文翼都靠着窗盯着冯志军,冯志军极少去打字室了,他又盯着刘丽,一见刘丽下楼去,他就扒着窗望,然后对大家说:

“你们看,我看楼下那个人象刘丽,还学模特的步儿,看那个头吧!”

没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冯志军也下楼了,他又对大家说:“你们看,我看楼下那个人象冯主任,军人步迈,五百米都认得出来,没跑儿。”

大家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那天,正是机关运动会的开幕式,冯志军带刘丽几个人去温泉疗养院,北京有个研讨班在那里开会。这个机会终于让吴文翼抓住了,他先是到体育馆转了两圈,转了两圈也没找到李玉香。刚好那天下班的时候,刘文书把运动会上大家分的饮料、面包、烤鸡腿、肠、咸鸭蛋之类的东西一包一包分给大家。“冯主任的我送吧,不然,有的东西明天就坏了。”

吴文翼骑上自行车,直奔冯志军家。

开门时,李玉香穿着布缝的条状显得宽大的内衣内裤,整个身子拦在门口。

“小吴呀,老冯怎么没回来?”

“他没打电话给你?”吴文翼故做惊讶。其实,机关开运动会,电话是很难找到人的,临从机关出来,刘文书还一再嘱咐,让他传达口信儿。

“没有呀,”李玉香这才把吴文翼让进了屋:“你们今晚有客人吗?”

“唔,没,没有客人。”

“老冯去哪儿啦?”

“我,我不大清楚。”

吴文翼吞吞吐吐,反而加重了李玉香的疑心,她非得问个清楚不可。支唔了好一阵子,吴文翼才显得有公平心的样子,叹了口气:

“冯主任这么做也太不对了,嫂子,要是我不认为你好,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讲的?”

“什么?你快讲呀?”李玉香有些急了。

吴文翼还是没讲,四处嗅了嗅,说:“这菜的味道真香啊,你正做饭吗?”

“你坐吧,今天嫂子给你做几个好菜,你要把冯志军干的勾当都讲出来,你放心,我决不会把你卖出去的。”

吴文翼笑眯眯的,仍没表态儿。

“是不是又和刘丽那小骚货在一起?”

吴文翼没否定,只是说:“冯主任去疗养院了,今晚肯定不能回来。”

李玉香气喘着说:“你一定要仔细告诉我,”一边说一边收拾桌,她已经没心思做菜了,把现有的菜端了上来“慢慢吃吧,一边吃一边说。”

“有酒吗?”吴文翼说。

“有!”李玉香打开冯志军的酒框“你自己选吧,我也不知道哪种酒好喝,这有茅台。”

“那就来茅台吧!”吴文翼功臣受礼一般端坐在餐桌前,自己倒了一杯酒,咂一下嘴:“是真的!……你不喝一盅?”

“不喝!”

“小孩呢?不等他吃饭啦?”

“小孩放暑假,去他奶奶家了。”

吴文翼眨了眨眼睛,就独自喝了起来。五六杯酒喝下去,他的情绪就上来了,就一古脑儿地把他和冯志军的关系说了出来,越说越伤心,直说得眼圈儿发红。

“老冯也太过份了,这种人就是没人性,在家里也是,我怀孕九个月了,还得用凉水为他洗袜子……你别太难过了,总有解决办法,小孩现在快一周岁了吧!”

“最可气的是,我一向对冯主任忠心耿耿,他却视我为敌,就说刘主任那事怨我吗?刘丽那事怨我吗?”

吴文翼把冯志军和刘丽在打字室那一幕淋漓尽致地描绘了一番,说得挺夸张,把冯志军的姿式改变了,把冯志军的手的位置下移了几十公分,还说刘丽的裙子都退下来了,退到小腿肚子上……李玉香听着听着浑身抖了起来,一边喃喃着,一边抓过酒瓶子,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扬脸扔了进去。

吴文翼趁机火上浇油,更加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什么小树林,什么汽车里,“可能冯主任在外边租了房子,有一天,我听到他接电话,还谈房租的事,说不经常住,价格不能再涨了之类的话。”

……讲着讲着,不觉已经十点多了。不知不觉,一瓶茅台酒也全喝了进去。“我活得挺不痛快!”吴文翼喃喃着,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小吴,小吴,你醒醒。”李玉香强把吴文翼搀到沙发边,两个人一下子全倒在沙发上。

李玉香站起来,回身去厨房拿来冲过水的毛巾,她把毛巾贴在吴子翼的头上。

“小吴,没事吧,用不用我叫人来。”

吴文翼仍一副醉态,他抓过李玉香的手:“嫂子,你说我冤木冤?”

李玉香说:“我也冤,都是遇上了冯志军那狗东西。”

吴文翼还是抓住李玉香的手不放接着就把她的手搂在怀里。

李玉香往外抽手:“小吴醒一醒,我还是叫人送你回家吧。”

“我,我不走了。”吴文翼说。

“这怎么行?”

“行!冯主任能行,你怎么不行?”说着,吴文翼就把李玉香揽在怀里,这一揽,两个人都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位置刚好是李玉香在下,吴文翼在上。吴文翼头拱在李玉香的脸上,寻找李玉香那陌生的嘴唇,就在他感到李玉香柔软的嘴唇时,他突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真不要脸!”李玉香推着他的头,“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

这一打,反而把吴文翼打得清醒了一些,他的积怨一古脑儿涌了上来。他雄狮一般向李玉香压了下去……“为什么?为什么?”李玉香喃喃着,“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

吴文翼自己也十分吃惊:自己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这不是犯罪吗?

这会儿,吴文翼也清醒了,积压好久的仇恨已跑得无影无踪,现在,他反而同情起身边那位哭哭啼啼的大女人啦。

“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太多了,不过,我真是一直对你印象特别好,说不太清楚,就是常想起你……”

“你怎么会想起我,咱俩的差距多大……”

“这和年龄没关系,是缘份,我觉得你太苦了……”

“怎么会这样!我这辈子想都没想过……有多少人对我好,连摸一下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吴文翼回手摸起那条毛巾为李玉香擦泪。李玉香自己接过毛巾捂在脸上。吴文翼心里奇怪,一向严肃的长者般的李玉香一下子变得那么软弱,身子发颠地堆在那里。

灯光下,李玉香白哲而肥润的皮肤又引起吴文翼的同情和怜悯心。

“我真的喜欢你!”吴文翼在李玉香的脸上亲了一口,扶起她进了卧室,他把李玉香放在床上,随手关掉了灯……第二天,吴文翼发呆地在办公室坐着,人真是怪,原本,他打算在李玉香身上寻一个标记,比如痣、痈之类的,或者在李玉香的小肚子上写:吴文翼三个油笔字,都没了,连念头都没了,他总觉得李玉香有些委曲,他也担心事情的后果。

正在吴文翼不安时,李玉香打来了电话。“你还记得昨天晚间的事吗?”李玉香问。

“记得。”吴文翼说。

“你说的话,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是。”吴文翼说。

“谢谢你!”李玉香说。

放下电话,吴文翼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就这样,吴文翼被搅进了另一种困扰之中,他似乎觉得:他报复的不是冯志军,而是他自己。

冯志军从温泉疗养院回来了。他的情绪很好,早晨到办公室,他温暖地对大家笑了笑,对吴文翼的敌意也没丝毫表现。

吴文翼觉得奇怪,猜测着,大概李玉香没找他的毛病儿。想一想,不好平衡的事儿,就这样简单地平衡了,真有意思。

平衡和不平衡总是相互交替的,矛盾并没有解决。就在那年秋天,机关开始普遍性的民主讲评,每个人都得自我检查,互相对查,和支部会上评议,类似于以前搞过的党员重新登记。

冯志军是支部书记,刚刚提名发展刘丽为新党员,对此,吴文翼发表过议论,这议论恰恰被冯志军抓住了。

“我认为吴文翼同志已经不具备党员资格了。”一开头,冯志军就使用了带有结论性的攻击性的语言。

蓄谋已久,吴文翼认为冯志军是蓄谋已久。

“吴文翼同志的思想深处是变质的,他曾攻击我党是帮会组织,是宗教运动……”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吴文翼曾在一次讨论中,说乌托邦运动是一种宗教运动,哲学与宗教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常常是搅在一起的,时离时分。

关于帮会的事,他谈起下乡时,一位目不识丁的大队书记霸占了北京来的、在广播站当广播员的一位女知青。那位知青想入党,支书就经常找她谈话,“我就是党。”那位支部书记经常这么说,后来,那位知青终于堕入他的手掌,他理直气壮,那意思是:我干你就是党干你。那个大队的支部被书记搞得一塌糊涂,排除异己,压制群众意见,顺者昌逆者亡,和旧式的帮会没什么两样。

这话是在特殊场合,特殊条件下讲的,多半是针对冯志军与刘丽的关系,吴文翼如何也不会想到,在公开的,严肃的民主生活会上,冯志军会来一个杀手钢。

吴文翼除了惊诧冯志军的攻击方式以外,对冯志军的攻击内容没做任何反应。

材料报到局党委,一直也没什么消息。那天,局里召开全体党员干部大会,会上,局长做总结,吴文翼在下边坐着,随随便便地翻着一本内容杂乱的杂志。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无所谓了。

局长并没讲吴文翼的事,局长有局长的高度,他对整个民主讲评活动进行了高度评价,意义一二三,特点一二三,收获一二三……大家正听得注意力分散时,突然静了下来。

吴文翼也放下了手里的书。

“小猫小猫吃狗屎,东边风西边风,太阳下边还下雨……”

在场的人全傻了,本来局长讲得挺好,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了。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局长越说越胡涂,语无伦次,倒个儿的词,错位的句子,听都听不懂了。

有几个人试探着走到讲台上,局长目中无人,仍胡乱讲着。这下子,大家才知道老局长突然发病了。有人扶他时,他的眼白直露,嘴角起了泡沫儿……一边急着送老局长去医院,一边乱哄哄地散会……几乎所有的人忍不住暗自发笑,忍不住表情上的婉惜。吴文翼的事早已被冲淡了。

局长回局里上班时,吴文翼已提出了“下海”的请求,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研究,他的请求才被批准。有人觉得吴文翼走得可借,机关少了个大笔杆子,有人觉得吴文翼走得应该,混下去不是混别人,是混自己……吴文翼没想太多,他只是奇怪,机关进人不容易,怎么走一个人也一样不容易呢!

“小吴,咱们两个人没什么本质上的矛盾,只是一些工作上的看法不同。”冯志军忽然间十分友好起来,显得真诚地对吴文翼说:

“过去,我是对你有一些看法,不过,这并没影响工作和个人上的感情,说实在的,无论从哪一点上,我都舍不得你走。”

那天晚上,冯志军非拉着吴文翼去他家喝酒不可。吴文翼理直气壮地去了,到了冯家,他习惯性地坐在沙发上,两只脚在地板上摩擦着,他没什么顾忌。李玉香是个精细的人,每次吴文翼落下什么东西残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她都会在打扫战场时打扫得干干净净。

“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吴文翼对冯志军说:“没有你我怎么能来你家,怎么能认识嫂子,没有你我也不能‘下海’。”

“老冯就是那么个人,小吴你别同他一样!”李玉香在冯志军的身后挤了挤眼睛,话的含义只有他们两人理解。

“下海对,我就是年龄大了,又没什么打人的手艺,不然,我也会象你一样去闯一闯……我一起转业的战友王参谋,搞房地产搞得火着呢……就几年的功夫,个人起码也有百八十万的……”

电话铃响了起来。

“喂!”吴文翼拿起电话,电话断线了。

吴文翼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喂!”吴文翼又拿起电话:“找哪位?”

“找你呗!”对方的语气显得急切。

“你是哪位?”吴文翼不管对方急不急,再急也得搞清对方是谁。

“我是老祁,机械供销公司的老祁呀。”

“祁经理你好!”吴文翼想起来了,尽管有半年多的时间没与老祁联系,但老祁留给他的印象还是深刻的。

“吴经理,我手里有一批苏联的钢材,有没有客户,便宜没问题,回扣也高……”

吴文翼想着说:“我现在已经不做了,正在研究办实体什么的。”

对方说了两句闲话就把电话扣下了。

吴文翼刚出来那阵子,外边挺热闹正是满世界妙钢材、炒柴油,妙木材,炒苏联的飞机和坦克的时候。吴文翼精神焕发,眼睛发亮,整天守着电话机“对缝儿”。祁经理就是在对缝的时候认识的。

反正是你不对他他对你,他不对你你对他,从上到下,从机关到学校,从穿制服的到唱流行歌曲的,铺天盖地,简直成了一场民族性的运动。

那次津子围来吴文翼的办公室,一边叼着烟一边踱步,有点玩深沉地说:“中国人真厉害,除了能创造一些运动外,还能创造一些相应的词汇,就说‘对缝’吧,多准确,多精妙,你能找一个什么词替代一下吗?绝不能!”

“你说文翼,我们节目部的人,早晨一见面,大家也没别的,第一句话就问:手里有钢材吗?就说我们部吧,八个人,人人手里有钢材,加起来一共二万五千吨,你说,全市有多少钢材?”

……可是不久,津子围也没酸劲儿了,也热衷起“对缝”,老祁就是津子围给介绍的。

“老祁是我多年的哥们儿,人把握,他手里有五千吨罗纹钢,你笑什么?别不信,人家是国营的机械供销公司,本色料儿,……不过咱可得说好,这笔买卖成了,每吨得给我提十块!”

吴文翼笑他井不是别的,他是津子围十几年的老朋友,从没听他说过有个老祁的多年的哥们儿。“对缝”是一种精神力量,这一点吴子翼在操作过程中已有了深刻的体会。

老祁就在吴文翼的办公室与他相识了,老祁的表达能力不坏,他在较短的时间里已经把自己的公司宣传给了吴文翼,介绍之后,就拿出盖有公司水印的合同纸。效率就是金钱,时间虽短,吴文翼已对老祁深信不移。

“这是我公司与鞍钢分厂供销部的合同,五千吨罗纹钢,一个月后就陆续发货了,你是政府机关出来的,有门路,人可靠,五千贰一吨,多挣是你的。”

送上门来的生意,吴文翼自然不肯放弃,接下来就该他忙了,联系客户,客户就是电话簿上的名单,没用上两天,他就把这一消息尽最大范围地发布出去。

就在吴文翼最忙的时候,李玉香还给他打电话,他说我正是最忙的时候,能不能等这批生意做完了再去看她。

李玉香说得很诚恳,一是因为冯志军去深圳学习经验没在家,机会难得,二是分别的时间太长了“我真有点受不了。”李玉香说。

无奈,吴文翼风风火火地去了李玉香家。大白天,窗帘都没拉,两个人就滚到了一起。

“这一段怎么样?”李玉香一边酝酿情绪,一边问。

“不容易,嘴起泡,尿黄尿,睡不着觉!”

“做成一笔生意就好了。”

“这几天倒有一笔。”吴文翼说:“是市机械供销公司的货。罗纹钢,五千二、价格挺好,你也帮着联系一下,每吨,给你分十元钱……”

“这一段儿,你是不是太操劳了。”李玉香心疼地问。

“是。”吴文翼闭上了眼睛,真想好好睡一场。

就在吴文翼发布罗纹钢消息的第十天,那个机械供销公司的祁经理又找到他。

“吴经理,你手里有没有罗纹钢现货?我表弟的内弟的姐夫管的工地急需。”

“眼下除了你提供的期货货源,还没有信息。”吴文翼说。

“帮着打听一下,你们政府机关出来的路子广,现在工地上是等米下锅呀!”

“要多少?”

“一千吨。”

“多少价?”

“五千五也行!”

吴文翼记在小本子上。“我这就帮你找货源,你听消息吧。”

老祁一走,吴文翼又打开了电话簿,一忙就是一头汗。不过想一想,就是一吨挣十元,还能挣一万元呢,一万元出一头汗,挺值的。

当天,东亚商贸公司的经理就回了电话:“有现货。”

吴文翼同那位经理谈价,几经争争讲讲,五干四百九十元一吨达成了协议。

“绝对现货,没问题吧?”

“绝对现货,敢拿脑袋担保。”

第二天,吴文翼领着老祁去看货,同东亚商贸公司的经理说,还得把老祁安排在门外,不然,一旦老祁同那家经理接触上了,说不好就把他吴文翼甩了。老祁虽然不象“挖地沟”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吴文翼下海后学的第一条经验。

东亚商贸公司的经理说:“下午再看货吧,得和外贸局的小孙联系上,货在他手里。不过我敢保证,明天交支票就取货……还有,别忘了准备一万元现金。”

吴文翼回头对老祁说:“联系上了,明天保你拉货,带车带支票,别忘了准备二万元的现金。”

第二天,老祁果真带着车来了,吴文翼也一大早儿赶到了东亚经贸公司。

“找到外贸局的小孙了吗?”

“找到了。带支票和现金了吗?”东亚的经理问。

吴文翼又跑到门外问老祁,老祁支唔着,说会计不在,不过绝对没问题,先看货,见到货,马上回去就取。

吴文翼又跑回来,说钱绝对没问题,但得先看货。

东亚的经理说:“货在铁路西站,不过,小孙得找到物资公司的老刘,没有老刘是看不到货的,就是能看到货也拿不到手,就是拿到了手,咱也不能这样挖地沟,挖了就太不仗义了。”

吴文翼觉得东亚的经理说得在理,就直盼着找到物资公司的老刘,老刘简直成了救命的,一连折腾好几天,吴文翼都没睡好觉。

老刘在第三天终于被找到了,老刘说:“现货肯定有,但在兴华公司的总经理老唐手里。”

终于找到根了,吴文翼充满了希望,那天中午,他还请了老祁喝酒,下午,他觉得那一万元的票子该进他的口袋啦。

下午,老唐开会回来了,老唐接了电话,说:这没问题,是政府的计划内钢材,没问题,现货,但得找到吴文翼经理,货在他手里……吴文翼放下电话,他哭笑不得,他手里的“货”正是祁经理十天前告诉他的期货,至今还没见一根钢的影子。

那天傍晚,津子围又来找吴文翼。

“怎么样?这几天有收获吗?”

吴文翼苦笑一下:“竹篮打水一场空呀!”

津子围放肆地笑了起来:“我也是,对了两个月的缝,一分钱没挣着,反而搭上一千多元的出租车票子,现在我还得找单位报销,看来你这里是不行了,你比我还惨,我怎么说也是业余的,你就不同了,专业!”

吴文翼看了看表,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他站起来伸了伸腰,刚要离开桌子,电话铃响了起来。

电话是津子围打来的。

“文翼吗?昨天晚上怎么样?”,声音喜气洋洋。

“不怎样!”吴文翼没好气地说。

“真笨,活该你受罪儿。昨天晚上你没看出来我是装的吗?我是想把黄丹丹和你撮合在一起……”

“撮合个屁,什么事经你一掺合都顺啦!”吴文翼把电话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