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媛儿终于还是选择离开,离开京城,不回呈州,告别曾经的生活和记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天地之大,总会有一处地方能让她停留,那就是属于她的天空,她的自由,她的生活,任何人也无法再掌控。有时候,活着也许并不容易,但只要好好活着就会有希望,因为只有活着的生命才能有未来,这是云姐姐告诉她的。
微云将冯媛儿带到马车前,慕谦早已在一旁等候。外观简朴素净的马车,前头站着的却是两匹高大健美,日行千里的骏马。
冯媛儿拉着微云的手,轻轻笑着,“谢谢你,云姐姐。”
微云柔声道,“媛儿,你不要害怕,慕谦会一直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你喜欢哪,就在哪住下来。”
媛儿展开大大的笑容,几天之内,她仿佛已变得坚强,“云姐姐,我不担心,我的命不可能更差了,若真要被灭口,那也是命中注定,天涯海角都是躲不掉的。”
闻言,微云笑了,是呀,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坎坷磨难,她记忆中的媛儿就应该是这样乐观坚强的,灰暗与沧桑没有沉淀,她的心底依然还保有儿时的那份澄净。
媛儿扬起头,盛夏的炙阳刺眼,扎进心里,什么发霉毒烂的东西都被烤干蒸发了,她恍然明白,原来不是没有希望,也不是不能从新开始,只是曾经,她从未想过。
媛儿登上马车,从窗口探出身来,冲着微云招手,“云姐姐,再见了。”
也许是再也不见了。
马车渐渐驶离,微云则立在原地,好久,好久。
对于冯媛儿,微云总还是心有歉疚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尽力保证媛儿的平安,保证她日后生活无虞。把冯媛儿交给慕谦,微云是放心的,不必担心苏后或其他人暗下杀手,慕谦根本就不会让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因此旁人也不会知道冯媛儿最后究竟是在哪里停留。让媛儿从京城悄悄消失,从苏后和认识她的人眼中彻底消失,这是微云所能为她做到的最好安排。
在王府短暂生活的日子里,冯媛儿向微云讲述了她不堪回首的六年往事。
两年前,婵儿姐姐被强盗蹂躏凌辱至死后,她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但是茫茫人海,举目无亲,她没有一技之长,比乞丐不如,破落潦倒,沿街流浪,饥寒交迫,居无定所。直到那日,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挡住,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冯媛儿?”
她停下虚浮的步子,抬头望着他,眼中迷乱无神。
男人也望着她,却似乎在笑,“跟我走。”
似乎是没有选择,她跟着那个男人,进了呈州,入了青楼。从此,她将自己的人生交与了旁人。那个男人,她不曾完全清楚过关于他的事情,但却任他凭他掌控着自己的一切。他告诉她,她的爷爷父亲被陷害入狱,自尽身亡,家人族亲全部葬身火海;他又告诉她,无法手刃慕相,刺杀佑安王妃便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报仇的机会。
“愿意吗?你若点头,也许便再也无法回来,回到我身边。”
冯媛儿默然闭眼,轻轻点头,被封住的热泪流回心里,她依旧是没有选择。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踏进佑安王府,却未料到上天给她安排了另一个结局。。。
或许幸运,或许更不幸。
如果忘记很难,那就离开,让新的回忆覆盖旧有的梦魇,那么,一切便可能重新开始。
一把绸伞突然出现在微云头顶,在她脚底投下一团黑影。
“太阳毒辣,王妃快进去吧。”文漾不知何时站在了微云身旁,声音有些焦急。
慕谦走前,将照护微云的职责交给了文漾,他对文漾耳提面命,若是微云少了根头发,唯他是问。
文漾万万不敢懈怠,时时盯着微云,生怕有所闪失。照护王妃,这不光是慕谦的嘱托,也是王爷的命令。
微云转头,“胡振中昨晚在狱中自尽了?”
“是的,服毒自尽。”
结束了,微云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转身向王府走去。
文漾撑着伞,连忙跟上。
朝堂之上,胡振中一案的风声已渐渐消散,胡振中贪污军饷,招兵买马,罪证查实,抄其家产,全充国库。而胡振中已在被押解进京后的当晚服毒,畏罪自尽。
皇上亲自下旨任命天洪二十年的状元蔡复为新任呈州知府。呈州已不再是苏家掌中之物,胡振中暗中招买的兵马也被解散。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六月二十日,是皇上五十寿辰,宫中举行盛宴,天下同庆。
一大早起来,小凝就开始为微云梳妆打扮,她兴奋不已,忙碌了一上午,立志要将平时没有机会显现的身手全部施展出来。然而微云却心情恹恹。
“好了,小凝,我的脖子都动不了。”微云无奈地伸手拔掉满头钗环,如瀑的黑发就这样铺散下来。
“小姐,这可是我辛苦了一上午的成果呀。”小凝叫道。十八般武艺还只来得及用了一样,就没有机会使了。
“小凝,就盘个简单的发式吧。”
小凝无奈,只得重新拿起梳子,她这实在微小的愿望又落空了。
“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文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微云起身,拿起一支银钗插入发间,小凝匆忙叫道,“小姐,等一下,再抹点胭脂。”
微云赶紧捉住小凝欲往自己脸上抹的手,认真道,“小凝,你还是跟着我一起去吧。”
闻言,小凝连忙收回自己的手,跑向一旁,低声嗫嚅道,“小姐,我还是不要去了,你知道的,那样的大场合,我会。。。会紧张的。”
微云笑笑,也不再继续勉强,“既是这样,那你就在家照顾好阿梧,等你的慕大哥回来吧。”
“小姐,你又取笑我。”小凝的脸登时通红,转身又要将胭脂往微云脸上抹去,可房里早已没了微云的身影。
文漾扶微云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古漓已经坐在了车内。
马车内极其宽敞,一旁角落的铜盆里堆着高高的冰块,车内一点热气也无,是格外的舒服,四面的车壁包括车窗帘和坐垫也都是细竹席,精雅舒适,清凉透气,微云靠着窗边坐了下来。
古漓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外低声吩咐,“文漾,可以走了。”
一路上,马车内寂静无声,微云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团扇,面对古漓,她总觉得无话可说。
“王妃的伤可好了么?”古漓突然开口问道。
闻言,微云抬头,才发现古漓正盯着自己袖中露出的半截手臂。微云知他指的是上次在静园对她的责罚,自那日古漓匆匆离开静园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说话,一时有些尴尬,微云拉上衣袖,盖住手臂,淡声道,“已经好了。”
微云淡漠的态度让车内的气氛又有些凝固,古漓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两人之间再无话语了,而马车很快就到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