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悟生通过广场,绕过至善大殿朝后走去,至善殿后面是一条长廊,长廊的柱子上到处雕刻着佛陀菩萨,廊腰缦回,曲折蜿蜒,梁椽之上刻着无数经文,密密麻麻,宛若月夜繁星点点。
走了好半响,这长廊似乎没有尽头,刚开始还在地面上,最后竟然悬空而起,跨过一棵棵古老菩提,绕过一座座小山丘,如雨后虹桥一般,横跨天际,在天空之上蜿蜒回转,如同一张大网通往须弥山四面八方,一眼望去,眼花缭乱,只看到古朴庄重的走廊七转八转,消失在云雾中。
“呵呵,这是我们菩提寺的‘九曲回廊’,两位师弟以后可要小心了,九曲回廊是当年普贤圣佛所建,看似普通却融入了厉害阵法,刚入门的弟子不知道法门最容易迷路,当年我就足足一个月搞不明白,不过这里景色确实别致,现在是黄昏,若是早晨的时候,雾气完全笼罩过来,飘渺如白云之巅,景色更是俊奇,须弥山中景观很多,你们有机会看到的,再过片刻就到禅房了,咱们先去休息,改日我再带你们四处玩耍!”
悟生见两人惊讶的模样,和善的笑了两声,孔辰没有接话,微微低下了头,小男孩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刚走几步,几人沿着回廊转个弯远远看到一个老和尚正在岔路口犹豫不前,老和尚比方丈年龄还要大上三分,却远远不如方丈那般庄重威严,一身破旧的袈裟,上面几个窟窿也不缝补,此刻正在岔路口嘟嘟囔囔,一会儿指着这个方向,一会儿又指向另外一个,时不时的拍拍光秃秃的脑袋,显然正在犯迷糊。
悟生嘻嘻窃笑两声,大声问道:“玄明师伯,您在干什么呢?”
老和尚回头看到几人,忙站直身子双手合十一本正经的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悟生,师伯最近偶然领悟一个普贤圣佛传下来的幻阵,不过这幻阵实在厉害的紧,师伯布下阵法,自己身在其中都是幻象丛生,师伯感触自己怕是心境落后了,这不正准备去藏经塔闭关,诵经礼佛,祛除心魔业障呢!”
悟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拉长声音道:“噢!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师伯,藏经塔在那边啊,您老在这里犹豫什么呢?”
悟生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玄明师伯一愣,脸上有一丝赧然道:“臭小子,师伯怎么会不知道藏经塔在那边,我是走到半路,忽然想回禅院一趟。”
悟生又指着一个方向道:“可是师伯,您住的禅院在那边啊,这两条路一个通往后山,一个通往‘介子崖’禁地,师伯不会是迷路了吧!”
玄明脸色通红,急道:“小子胡说什么?师伯菩提寺呆了快两百年了,哪里会不认识路,你小子该干嘛干嘛去,师伯这正是要去后山。”
说完逃也似的朝着悟生方才所指的后山方向而去。
待玄明师伯走远,悟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到孔辰二人疑惑神情,解释道:“方才这位是玄明师伯,不过别看他法号中有一个‘明’字,平时却最是糊涂,这九曲回廊虽然难走,但知道法门后最多半年也能走的顺溜,可玄明师伯足足走了百余年,却还是一塌糊涂。偏偏呢,我们这位师伯有事没事就喜欢来这里溜达一圈。”
孔辰心中感觉到好笑,想想刚才玄明师伯滑稽的表情,没来由心中一暖,开口问道:“师兄,听师伯说他刚刚还领悟一个很厉害的阵法,应该对阵法很清楚才是,怎么偏偏不会走九曲回廊呢?”
悟生哈哈笑了起来:“小师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师伯喜欢研究阵法不假,不过能不能领悟却是难说,没听到师伯刚才说他布下的那什么幻阵自己身在其中都是幻想丛生么?再厉害的阵法,哪有布阵的人不清楚法门的道理,我看八成是师伯自己把自己困在其中了!哈哈哈...”
几人边说边走,转了几个弯,却看到玄明师伯不知道从哪里绕过来,又和几人碰上了,悟生憋着笑意上前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道:“师伯,我们好久不见,不想又在这里见到了!”
玄明一愣,看看再也装不下去了,怒道:“奶奶的!你小子敢骗师伯,刚才那条路根本就不是去后山的对不对?”
悟生笑道:“师伯英明无比,小子就算想骗,又怎么能骗的了你呢?刚才那条路正是通往后山的,难道师伯还不清楚么?”
玄明气的吹胡子瞪眼,可是却没有一丁点办法,悟生这句马屁拍的很有水平,就算明知道他是骗自己,怕是也没办法怪他了。若是怪他便承认自己不是英明无比,承认自己是糊涂蛋,自己可是方丈的师兄,菩提寺辈分最高的一个,这份英明可一定要保住。
想到这里玄明恢复刚见面时的庄重,点了点头道:“那是,那是,师伯这么英明,你小子怎么可能骗的了我!”
说完不理悟生满脸的鬼笑,掐着佛珠昂首挺胸朝远处走去。
纵使刚遭逢大变,被这老和尚一通插科打诨,孔辰也忍不住心中一轻,微微的笑了起来。
沿着回廊又向前走了半响,孔辰看到回廊两侧每隔五六丈便有一个拱门,每一个拱门后都是一个禅院,禅院很多,足足有百余个,菩提寺和尚如今只有不足百个,这禅院确是绰绰有余了。
走到最里面一间,悟生推开拱门进去,方圆六丈的小院出现在几人面前,小院极其俭朴,一条三尺宽青石小路通向房门,角落里有一棵苍松挺拔矗立着,松树下一张石桌几张石凳,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
孔辰怔怔的看着松树半响,脑海中翻来覆去回忆着山神庙旁悬崖侧的老松树,刚刚稍微轻松的心情再次沉重,一股悲伤从心底升起,一点一点把他淹没。
使劲咬了咬嘴唇,跟着悟生走进禅房。
禅房很是宽敞,虽然依旧俭朴,不过边上的床铺足足够七八个人睡的,房间正中间有一张松木方桌,桌子上正有一炉檀香冉冉升起,四周有几张凳子,这桌椅显然年代久远,早就风化的没有松木应该有的瓷实,孔辰甚至觉得,千山村稍微健壮点的猎人都能把它压塌。
悟生指了指床铺道:“两位小师弟,这床铺褥子都是新的,我们菩提寺虽然落寞了,好在以往的基业留下了,房间倒是宽敞,这本来七八个人住的地方,以后就你们两人住了,师兄弟们都在旁边的禅院,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你们先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过来。”
悟生对着两人眨巴眨巴眼睛,轻掩上房门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那男孩,孔辰静静的打量着房间,男孩退到睡铺对面,冷冷的盯着孔辰,也不说话,眼神依旧如古井般深邃冰冷,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似乎两人是前世的宿仇,生死轮回到今世,再次剑弩拔张。
孔辰只看了一眼便转回了头,一缕淡淡的忧伤从心底升起,徘徊在灵魂深处,勾起了过往无数片段:
大人的耻笑!同伴的欺凌!妇孺的鄙夷!甚至连猫猫狗狗见到他都本能的逃避!
如今他和男孩萍水相逢,万万谈不上恩怨情仇,可是依然被对方视若仇敌!
娘亲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许被人愤恨,被人欺凌,一生孤单寂寞便是自己的命运吧!
两人无话,屋子顿时静了下来,只余下一股悲伤萦绕在孔辰心头!
就在这时,咣当一声,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玄德手持禅杖出现在门口,他身材本就高大,足足九尺有余,一身肌肉高高隆起健壮有力,再加上满脸虎须,铜铃似的眼睛,手持足有一丈长的禅杖,宛如怒目金刚下凡。
此刻站在门口,一下子堵着半扇房门,仿佛小山一般。
玄德看到两人,还未说话,裂开大嘴嚎嚎大哭起来,哭的别提多伤心了,鸡蛋大小的眼眶里泪水好像小瀑布似的哗啦啦流下来。
‘咣当’又是一声巨响,玄德只顾得伸手抹眼泪,手中禅杖已经倒了下来,这禅杖通体精铜打造,儿臂粗细,一丈又三,怕是足有几百斤重,如此重量砸在破旧的松木桌椅上,只看到一张椅子瞬间化成木屑,四处翻飞。
孔辰一惊,本能的直向后退,砰的一下已经退到墙壁旁了,那男孩则是飞快的跑到窗户旁,一只手推开窗子,一只手藏在背后,赫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抓在手中。
玄德一愣,脸上慌忙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笑容,摇着双手后退几步,一直退到门外,才站在门口谄笑道:“两位宝贝徒弟,别怕!别怕!师父不是故意的,只是师父刚才听方丈说起你们两人的身世,心中实在是悲伤啊,这狗娘的世道真是该挨千刀,害你们两个受这么多苦,不过别怕,以后谁敢再他娘的欺负你们,老子掐巴死他。”
玄德一边说一边掐巴着蒲扇似的双手,眼框中的小瀑布又流了下来。
念起往事,孔辰心中又是一阵悲伤,紧咬着嘴唇忍着不哭出来,不经意间看到窗户旁边的男孩,深邃的眼神神游往昔,牙齿咬的咯吱响,抓着匕首的手已经能看清暴露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