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嘶吼,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卷起漫天的黄沙,无比的苍凉。
本该承载着希望的大地,却被鲜血给浸染,天昏沉沉的,耀眼的烈日仿佛也是被这血腥气和无尽的死气遮蔽,就好像来到了地狱。
几颗干枯的苍树上,站立着一群秃鹫,浑身乌黑的它们,就好像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一动不动的用它们那阴阴的目光,注视着血色大地上,铺满的尸体。
这里是位于封国和秋国交界之地的战场,身披铠甲的将士们的尸体,在诉说着战争的惨烈,以至于同伴们都来不及收走他们的遗体。
在这尸山血海,死气萦绕的战场中,穿行着一道瘦小的身影,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一件很明显不属于他的长袍,满脸淡漠的在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上摸索着,那种淡漠,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物体一般,没有丝毫恐惧。
这类人,在太初大陆上有个称呼,拾荒者,他们是整个社会最底层的象征,常常居住在国与国的交界处,靠着收取将士遗体上遗留下来的物品,干粮,过着那贫苦的日子,被那些自命清高之士所不耻。
“嘿,这不是小三么?又出来给拾荒呢?你妹子的病好点没有啊?”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对着那小男孩说道,看他鼓囊囊的怀中,就知道他今天收获不小。
小三儿,也就是那少年,听到这年轻男人的问话,这才露出了本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纯真笑容:“原来是亮哥啊,我妹妹的病好多了,这还多亏了你上次带过来的药,不然,我妹妹估计挺不过这个秋天了。”说到后来,小三儿不禁满脸的庆幸之色。
亮哥和小三儿是同一个村子的,说是村子,其实就是八九户拾荒人家临时聚集在一起的落脚点,实在是简陋之极。
亮哥嘿嘿一笑,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只不过那笑容配上那苍白的脸色,实在有些吓人,不过这也没办法,像他们这些常年行走在战场尸骸之间的拾荒者,经常伴随着死气与怨气,怎么也要受点影响,尤其是那些拾荒二十几年的,哪个不是疾病缠身,亮哥这个情况,已经算不错的了。
亮哥掂量了一下怀中的物品,从中掏出了几块大饼与肉块,递给了小三儿:“这些吃的你拿回去吧,也好给你妹子补补身体,大病初愈,可马虎不得啊。”
小三儿慌忙摆摆手,使劲晃着脑袋:“不,我不要,吃的东西我也找到不少,我们兄妹受了你不小的恩德,我已经是无以为报了,怎么还敢要这些吃的?亮哥你还是拿回去给大娘吃吧。”
亮哥可不管这些,一股脑的全都硬塞给小三儿,他是真心疼爱这对无父无母相依为命的兄妹。
亮哥揉揉小三乌黑的头发,让小三本就糟乱的头发更显杂乱,就好像顶着一个鸟窝儿一般,望着那对黑漆漆的眸子,亮哥心底又是一软,柔声说道:“放心,大娘如果知道的话,也是会赞同的,而且你都叫我哥了,我这个做哥的怎么着也得有点表示不是?”
小三儿见事不可违,只得无奈收下,随后朝亮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不再言语。
亮哥抬头望了望隐约可见的红日,随后又对小三儿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大娘还在等我回去呢,你也早些回去吧,小孩子家家的,在这战场上不安全。”
小三儿嬉笑道:“知道了,亮哥。”
待亮哥走后,小三儿再次穿行在冰凉的尸骸间,伴随着血色残阳,与秃鹫那惨厉的叫声,摸索着一具具尸体。
很快,他有了发现,在一具高大的尸体将军铠甲里,他居然摸索出了一块玉佩,这块玉佩通体通透,玉佩间隐隐有流光闪过,小三儿心里暗叹,今儿个算是走了回运,这块玉佩卖出去,可是能得不少银子啊。
捻起衣袖,擦去覆盖在玉佩雕刻间的污血,望着上面镶刻的图案,小三儿却是呆住了:“这,这上面刻着的居然是龙?他,他居然皇族的人?”
望着这具高大的尸骸,小三儿隐隐感觉有些窒息,虽然他的面容被鲜血渲染,但从那眉目轮廓间,依稀可见他生前那般威严。
一阵呆滞过后,小三儿总算回过神来,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位将军的身份,但他还是忍不住唏嘘:“这就是战争啊,居然连皇族的人都丢了性命,还被这样暴尸荒野,免不了被那群秃鹫吃掉,落个死无全尸的地步,哎,也不知道是秋国还是封国的。”
掂量下手中的玉佩,感觉着那股子圆润,让小三儿很是爱不释手,看看周围零零散散还在拾荒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他,小三儿极其迅速的将这枚玉佩收入怀中:“烫手就烫手吧,大不了不卖出去,我自己留着还不行吗?”
打定主意后,小三儿也不准备继续拾荒了,将其余的物品通通揣进了怀中,末了,还从旁边斜插的旗杆儿上,扯下了一块黑色的封国军旗给那位皇族将军盖上。
小三儿双手合十,冲着那位将军遗体鞠了个躬,嘴里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就在他弯腰下去的那一刻,他细心的发现,这位将军的手,居然动了一下!
小孩儿终归是小孩儿,再怎么见惯了死亡,碰上这种事也得吓个半死,小三儿一个踉跄,噗通一下坐在了冰凉的土地上,那浓重的血腥气此刻是那么的浓烈,不远处正在啄食着尸骸的秃鹫,很是配合的怪叫了起来,就仿佛在嘲笑着他,嘲笑着他的懦弱。
小三儿吞咽了口口水,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他感觉脊背在发凉,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刚刚绝对没有看错,那将军的手确实弹动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迈动颤抖着的双腿,向着被黑色军旗覆盖着的“尸体”走去,如果那人真的活着,小三儿是绝对无法放任他在这战场之上等死的,毕竟这也是一条人命啊。
此时本就暗淡无光的太阳更显低沉,战场之上原本还有那么零星的拾荒人也都是离去了,留下的,只有小三儿,秃鹫,还有无尽的尸骸,以及那渗人的血色。
小三儿掀开那块黑色军旗,再次望向那刚毅的面庞,那股冰冷却与周围军士尸体无异,他伸出瘦弱的小手,轻轻拍打着那将军的脸庞:“醒醒,醒醒,喂,你醒醒啊。”
风依旧在嘶吼,仿佛要吹散那凝聚不散的怨气与血腥,代表着死亡的秃鹫,不时的扑扇着翅膀,然后怪叫两声,嘲弄着生命的脆弱。
与那具“尸体”僵持了有不下一炷香的时间,依旧是没有半点反应,生机全无,小三儿揉揉有些酸痛的手掌,微微皱眉:“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一阵突兀的呕吐声响起在这片战场,正是那具“尸体”发出的,一股股冒着热气的鲜血夹杂着些许破碎的内脏从他嘴里冒出,他虚弱的睁开了双眼,将目光放在了呆立的小三儿身上,很艰难的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这笑容牵扯到了他的伤势,闷哼一声,他很是痛快的晕了过去。
看着他转醒,小三儿有些发懵,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鲜血给吓蒙了还是什么,可当他再次晕过去后,小三儿很是急切的走向前,当触摸到他的身体,感受着那活人应有的体温后,他放下心来了。
望了望四周,他来到了一辆手推车前,这应该是大军运送粮草用,上面还摆放着一些稻草,将扑倒在车上的尸体搬掉后,小三儿将车推到了那死而复活的将军跟前。
费力的将那将军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坚硬的盔甲硌的他生疼,咬咬牙,准备一鼓作气将他搬到推车上去,可惜刚刚将他扶起一半儿,却还是被那股重量给压倒。
小三儿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休息片刻,再次将将军的身体搭在自己的身上,吃奶的劲儿都是出来,小腿肚子都在打晃,他的鼻尖上遍布细密的汗珠:“这,这皇族就是皇族,天天吃好东西,死沉死沉的。”
终于,他艰难的站了起来,又艰难的迈出了他的第一步,双腿在打晃,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这短短四五步的距离犹如天堑。
小三儿嘴角由于用力过度,都冒出了点点鲜血,最终,他身子一软,连带着斜靠在他身上的将军齐齐往地上摔去,可就在这时,小三儿直感觉胸口一暖,仿佛有一轮烈日在他怀中一般,之前的酸痛一扫而光,此时的他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将军那沉重的身体都仿佛轻飘飘了。
不明所以的小三儿也没去深究,只当自己潜力爆发,一个使劲,就把将军的身体放在了推车上,随后擦擦额上的汗水,趁着余劲未退,伴着血色残阳,拉着小车,离开这座死寂的战场。
夕阳西沉,深邃的黑色仿佛一个深渊巨兽,将一切都给吞噬,黄沙,血土,尸体,枯树,还有那眼中闪烁着寒光的秃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