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对路,才有出路。千古不变,万世不移。
段业几乎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融入了这里。人们说话的口音不习惯,就多听,私下多练,就习惯。周遭几乎全部是陌生人,段业就一个个记,先把吕光核心圈子的人记住,再记大小将佐,随侍左右。拨给自己临时调用的士卒也要记住,跟自己一起造巨石炮的人也要记住。总之,人就怕认真起来,段业很快就能把一个个的人分清楚。
段业毫无压力,是因为前世他本来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乱世时,最有革命动力的是混的最惨的人,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非乱世之人,最有改变欲望的,其实是因阶层固化而平庸下来的人。这样的人有能力,有理想,有抱负,但是相对剥夺感最严重。段业则恰好是这种人,如无意外,他本会比上不足而下有余的苟活下去。可是谁让他有个机会,能够重新开始呢。
只是,成大事何其难也?一个参军幕僚,所凭借的唯有信任,一旦主公不在信任,就完全没有任何资本,这种人身依附式的关系究竟还需维持多久?再者,身处胡酋之中,胡人之前,关系维系,要么凭借勇力形成个人威望,要么凭借血统获取宗族支持,可是段业依然一点也不具备。再说江南那个小朝廷吧,世家大族依然把持一切,难道让自己去做刘裕么?不可能。一来时机不合,二来自己算起来也为吕光服务很久,恐怕难以取信南朝。一时间段业竟然觉得前路迷惘。就算取得了吕光绝对信任,又如何?帮吕光打天下?力不逮而心不甘。自己打?这更像是个玩笑。
怎么办?这是个永恒的话题,对于每个人。
其他人都抓紧时间,做最后的放松。段平却凑了上来。这个机灵人自然晓得,参军大人对自己还是另眼相看的。当兵吃粮,无非谋个前程。小小参军,在将军们看来无非是个玩嘴皮子耍诡计的角色,可是相对于大头兵档次的人却又不一样。段平自以为武艺还算可以,做人还算知趣,这么多年却还是个什长,虽然说有自己的苦衷,可是谁不想步步高升呢,如果能和这个参军大人多多亲近,估计前程总能好些。
“段平,你当兵几年?”段业看着天空,喃喃问道。
“参军大人,小人当兵却也八年了。当年代国南下,小人家园被毁,乡党大半已死,恰逢陛下出兵北伐,无奈之下只能从了军。”段平的神色有些凄楚。
“那你当兵多年,战功也有,观你也算会做人,怎么现在还是个什长?”段业虽然对军制不太了解,可是还是晓得一些常识的。灭代说明赶上了前秦统一战争,要是有军功,怎么也不会还是个什长。
段平心里苦涩,惨然道:“昔日鲜卑南下,我亲人尚有百余人未死而隐于深山,其中多老弱妇孺,皆须我养,沙场上的人头可换钱可换功,小人也只能换钱以赡长亲。虽然这样,其实也不至于擢拔如此之慢。只因中军中本就尽是国人,小人岂有提拔的机会?唯有中军才有足额饷银,小人为了赡养父老,也只能委曲求全。”
一人而养乡党百人,义士啊!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值得深交。段业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不过还是好奇问道:“既然全是国人,而你为汉人,为何还能留在中军?”
“因为小人虽然是什长,管的十个人却尽是斥候,小人有一技之长,便是追踪隐匿,小人旬日可走千里,吕帅因此特许我等留在中军。”说起这个,段平还是很自豪。
“日行百里,你可是会什么武功,懂什么内家心法?”段业顿时两眼放光。
“额。”段平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些自然不懂,不过修身养性,调息吐纳之类,小人还是略知一二。”
“嘿嘿嘿嘿。”段业笑的很奸诈,很瘆人,段平则感到背心有些发寒。
对于段业,怎么办是如何自处。对于绛玉,怎么办是龟兹城十余万生灵。自己虽然阅历稍逊,好歹也遍走名山大川,沙漠平原,阅兵是什么意思她还不知道吗?无非是震慑自己罢了。可是纵然是早有准备,当二十年几未一败的军队活生生呈现在她面前时,还是让她背心发寒。
步兵甲胄鲜亮,军容整齐,神色肃穆;骑兵人如虎,马如龙,个个神色剽悍。更加恐怖的,是这支军队很沉默。步兵个个抿着嘴,但脚步整齐踏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骑兵虽然不能做到步履完全一致,但是马都带了嚼子,人都高举马刀。马刀并不鲜亮,但刀锋处得缺口却远比寒光更加有威慑力。
当他们经过绛玉面前时,齐刷刷的看向绛玉方向,高呼“大秦铁军,战无不胜!”随后每营依次高喊,叠传不决,声音由近而远,威风赫赫。绛玉的随从们不由脸色皆变。
吕光很满意,简直太满意了。段业还真有点道行。阅兵他不是没见过,长安城的阅兵是王弟符融亲自指挥,论士卒精锐,甚于他,论武器装备,甚于他,可是那支军队无非是御前表演,身着鲜甲,虽然好看,但是行家知道,那些让城中百姓看来觉得天威难当,与有荣焉,可真打仗却不能靠花架子。
可段业这小子只是简单几个提议,却让这支百战精锐不用杀人,也能把杀气展现的淋漓尽致。“只需要步伐整齐一点,踩着步点走,很容易就能营造出气氛来。”都是行伍出身,稍微点拨一下,其中奥妙自然就知晓。于是简单训练一下,就拿出了今天的效果来。谁又能知晓,简单的阅兵方阵,口号脚点,其中又蕴藏着如此大的学问呢?
沮渠男成,杜进,彭晃,姜飞等人都是武人,先前段业说的神乎其神,他们只是摇头。可如今一看整体效果,不由得不服气。号子声至高潮处,杜进等人也随之高呼,神情激动,颇为自豪。
唯有秃发傉檀,虽然也神色激动,但是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却发现,他的眼中,一片冰雪。
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啊。
兵阵已过,绛玉色稍霁,吕光笑道:“以此雄壮威武之军,欲廓清四海,绛玉姑娘以为何如?”
绛玉也不甘示弱,道:“军之魂在仁义,仁者方能无敌,国之道在忠义,忠义方能齐心。山河之固不能永保,国之永固,在德不在险。”
吕光笑笑,只是不答,而秃发傉檀却道:“臣闻龟兹王帛纯即位十余年来,内未修稼穑,外未结善缘,税赋重而黎民苦,黩刀兵而邻国恨,龟兹城大家豪族者十破其四五,如此修德,真人主所为呼?”
绛玉一时语塞,人家说的却都是实话,此人绛玉如何不认得,便是河西声名赫赫的鲜卑秃发部三公子秃发傉檀。可自己身为使者,却也不能弱了龟兹威名,便道:“虽然这样,龟兹城内外有分,国若安则辩是非,然国若危,龟兹人没有放不下的仇怨,没有忍不住的冤屈,龟兹人居住于此已有千年,龟兹人愿意用血和刀来保卫龟兹城。”
一番话掷地有声,纵然是吕光也不由叫一声好!可惜,政治永远是实力的游戏,外交永远是操作层面的事。国与国间,只有实力。
正在此时,远处冒起一股黑烟,正是先前约好的信号。吕光便道:“近日我幕府参军段业,新得一利器,以做攻城之用,有此利器,无论天下名城大邑,旦日可破,绛玉姑娘可愿一观?”
攻城?绛玉顿时有些紧张。可是先去看看也好。至于旦日可破坚城,这种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情,绛玉却是不信的。古之人言语多有夸大,数万之众也敢言十万大军,这等事情自然见怪不怪。
因此说道:“绛玉愿再睹天兵神威!”
众人便直往石海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