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弈与子婴等人密室商议之时,咸阳王城原本属于秦王的东偏殿书房内,散披着灰白长发的赵高,斜靠着皇帝座案,眯着一对老眼,听着案前跪着的一位黑衣密探的回报。
待那密探回报完毕,赵高兀地睁眼,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嘴角冷笑道:“哼!竖子竟敢与我为敌,亏我还留得你的小命!”挥挥手让那密探退下,自己按着桌案有些吃力地起身,在书房中慢步踱着。
“来人,叫郎中令和咸阳令速来书殿议事!”赵高停下略显蹒跚的脚步喝令道。门外的内侍答应了声,便踏着匆匆的脚步声离去。
郎中令是赵高族弟赵成,咸阳令是赵高女婿阎乐。两人原本分别被赵高任命为“赵始皇帝”的丞相和大将军的,可在那日赵高“登基”大典上“殿欲坏者三”的神异之事后,赵高平息了称帝的野心,一帮新贵的任命状也不了了之了。
过了大约顿饭的功夫,赵成、阎乐脚步匆匆地进了东偏殿。瞧见赵高阴沉的脸色,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开口。
“子婴那小子要刺杀本公,你们说该如何?”赵高冷眼一瞥两个心腹,语气冰冷道。
赵成与阎乐对望了眼,这才明白原来是子婴让主子赵高如此生气,于是便恶狠狠凶道:“我这就派禁卫军把子婴全族抓起来!”
“对,拉到渭水河滩刑场,一并杀了!”阎乐在一旁附和道。
“蠢材!就知道打打杀杀!”赵高气呼呼地骂道,一脚把阎乐踢翻在地,“都给我动动脑子好好想想!”
“是是是。”阎乐狼狈爬起连连点头道,生怕主子又把火撒到自己身上。
赵高回到座案前坐下,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平静问道:“派去联系刘邦的密使回来没有?”
赵成小心翼翼上前回道:“还没有,属下又派了一个密使过去了,叮嘱他务必尽快回复消息。”
“哼,刘邦这盗寇也跟老夫打起马虎眼来。若不是因秦国没有大将了,非得先灭了他不可!”赵高咬牙恨声道。
“对对对。”两个心腹唯唯诺诺地点头应声道。赵成见赵高没了先前那么般怒气冲冲,便小心请示道:“丞相,眼前该如何处置子婴那小子?”
“密探来报,子婴府中来了个什么将军,似乎在和子婴密谋要对老夫不利!”赵高眯着老眼说道,“这个什么将军,也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怎么突然就和竖子合谋起来了?阎乐,你负责咸阳城防,如何进了个这样的人物都不知晓啊!”说着瞪起老眼盯着阎乐,眼看着又要发火。
“丞相息怒,定是那帮城门守卫玩忽职守,属下回去定好好整治他们!”阎乐额头涔出冷汗,战战兢兢道。
“哼,整治一些小兵小将有个屁用!”赵高粗鲁骂道:“眼下,你俩给我好好想想,该如何整治子婴!东南面的刘邦盗军已经攻到武关,东面的项羽也快打到函谷关了,杀了子婴,你等给我再寻个替罪肥羊来?”
“丞相意思不杀子婴?”赵成小声问道,见赵高只是冷冷地哼了声,便又继续说道:“留得子婴小命做我等的替罪羊,是最好不过。但也不能任着这只替罪羊乱来,既然杀不得,依属下之见,不如派兵将子婴连同他那一帮子人都软禁在府中。这样,纵使子婴再有二心,也难有翻天之力了。”
“对对,郎中令所言甚是!”阎乐连忙跟上附道。
“嗯,小子也算一说!”赵高微微点头赞许道,“左右是一只猪羊,死前便让他自己在府中叫唤两声,老夫不与他计较就是!不过,不必动用宫中禁卫。阎乐,这事便交给你的咸阳守卫去办,将功赎罪,不许再有差池!”
“是是,属下这就去办!”阎乐连忙诺诺应声道。
“赵成,近日加强宫中守卫,务必严防刺客!”赵高又高声对赵成喝令道。相对于其他事情,赵高还是最为在意自己的性命,没了性命便不能享受赫赫权势,这是赵高一贯的信念。
“是,属下明白!”赵成拱手应声道。
赵成阎乐领命出了书房,赵高便大见疲惫,嘴里嘀咕着对子婴的怨恨,竟靠着大案不知不觉地朦胧睡着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咸阳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见不到一两个行人。在通往子婴府邸的大街上,一阵隆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咸阳令阎乐一大早就到咸阳守军大营里,点齐了一个千人队,气势汹汹地开往子婴府邸。
身着秦军的黑衣铠甲胡人材士队,踏着还算整齐的步伐,黑压压地涌到子婴府邸跟前。骑在高头战马上的阎乐,趾高气扬地挥手下令道:“奉中丞相令,“保护”公子子婴府邸。来啊,给我团团围死了,后门侧门院墙,统统都给我看紧了,我要你们连只苍蝇也不许放出来,明白吗!”
“诺!”一名千长领着十个百长高声应道。
“若是走脱任何一人,尔等一体军法处置!”末了,阎乐恶狠狠道。说罢,留下这几个后背涔出冷汗的军官在原地,自己骑着马转身回府去了。
在军官们的一阵喝令声后,一层层甲士便密密麻麻地围住了子婴偌大的府邸,铁桶似的密不透风。子婴府的老门吏打开门缝,瞅见门外层层铁甲军士、森森刀矛剑丛,吓得赶紧合上大门,牢牢顶死门栓,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跑。
子婴刚刚起来洗漱,听见院外的吵杂声,正在疑惑,见老门吏慌慌张张闯进来,不悦道:“究竟何事如此慌张!”
“公子,门…门外有大队兵马,将我们府邸全给围起来了!”老门吏边喘气边说道。
“如何?”子婴一惊,竟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猛地咳嗽了几声,气喘吁吁问道:“你再说一次!”
“公子,府门外来了一大队军士,将府邸团团围住了!”老门吏喘息稍定,又重复了遍。
子婴终于听清老门吏的回报,惊得手中的毛巾掉落地上犹自浑不知觉。呆愣片刻,回过神来,对惊魂未定的老门吏道:“快,快去请林将军与韩谈,到正厅议事。”老门吏应了声,慌忙离去。
子婴匆匆擦了把脸,换上衣服,推开侍女送来的早膳,便急忙忙地赶去正厅。
林弈与韩谈早已在正厅等候,见子婴进厅,顾不得寒暄,便开口道:“我等已查看过,大门侧门后门及所有院墙处都有军士把持。那些军士的装扮不像是宫城中的禁军,应是咸阳城的守军。”
子婴点点头,脸色苍白、忧心忡忡问道:“林将军、韩大人,二位可有些头绪?”
老韩谈摇摇雪白的头颅道:“老臣猜度,怕是赵高要对付我等。可是这些甲士只是围住了府邸,却不冲进来捕人,着实让人有些猜不透。”
“定是昨日那密探之事,让赵高有所警觉。不过,依末将之见,赵高对我等所谋划之事定是尚不清楚,否则那些甲士便不会仅仅围住府邸。末将猜测,赵高很可能是要软禁我等。”林弈镇定地分析道。
“林将军所说的很是在理。”老韩谈赞同道:“不过依着赵高阴狠的性格,寻常若是有人敢有丝毫拂逆,动辄便刀兵相加,轻则一人问罪,重则举族抄斩!此番不温不火的,只是派兵包围软禁,却不知那厮又会有何种阴谋?”
老韩谈的担忧,让林弈、子婴陷入沉思。子婴担心的是举族安危,作为留守咸阳的最后一支皇族力量,若赵高真的赶尽杀绝,那赢氏皇族在都城就再也无根基力量,要匡扶社稷更将是痴人妄想罢了。
而林弈则在苦苦搜刮着脑中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穿越前,林弈读过的司马迁《史记》中说的是,赵高在刘邦乱军即将攻到咸阳之时,匆匆忙忙要立子婴当秦王,给自己做挡箭牌,却不期然被子婴设计诛杀了。具体事情经过如何,司马迁写的简单,只是一笔带过。不过这也足以给林弈提了个醒,那便是赵高眼前还是需要留住子婴的性命!
林弈理了理思路,对子婴道:“末将以为,不论赵高有何种阴谋,我等当以不变应万变。赵高既然暂时不对我等痛下杀手,那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都是给了我们一丝机会。眼下最要紧的关节,便是如何设法与明日城外即将开到的两千兵马取得联系。若无那两千精兵做后盾,一切谋划均是空谈而已。”
“林将军所言甚是。”老韩谈点点头道,“不过,既然赵高要软禁我等,那便不会轻易让我等出府门半步。如何设法与城外精兵取得联络,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一直在默默听着的子婴,慨然拍案道:“便如林将军所言,我等以不变应万变,所有谋划暂且不动,只需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络便可成事。”说罢站起身轻咳了几声,长眉一舒笑道:“被赵高那老贼搅得连早饭都未用过,二位一同去用早膳,之后我等再好好议议,如何?”有林弈与韩谈一同谋划,子婴省却不少心力,经林弈一番解说,子婴亦去了些担忧,索性邀两人一同用早饭。
“也好,行军打战,也讲究咥个七分饱,好有力气杀敌,我等便先咥饱再说!”林弈一句看似玩笑之话,冲淡了适才紧张的气氛,三人面面相视,会心地哈哈一笑。
子婴吩咐下人上了早餐,三人趁热一顿猛吃,吃的大汗淋漓直呼畅快,擦拭一番后,便开始议起事来。
子婴府中有一支敢死义士队,人数有四十五人,主要是由皇族功臣后裔及一些老秦军士、剑士等组成。平日里,这些义士都扮成子婴府中的护卫。在林弈赶回咸阳之前,子婴曾派自己的大儿子子陵带着十名义士护卫和一封密函,回陇西皇族故地,找留守的族长征集一些皇族后裔剑士。算算时日,若是路上不耽搁,大概这两日便应该回到咸阳了。
子婴与那些有志反抗赵高的功臣后裔们的联络,都是趁赵高一心享受赫赫权势时,暗地里进行的,或是在各自府邸的密室里,或是假借各种名义在没有赵高爪牙的官署里。通过断断续续的联络,子婴经过一年多的苦心经营,使反抗赵高的势力暗暗成了气候。而赵高突然派兵软禁子婴,等于便是让这股反抗势力一下子失去头目,群龙无首,便是一盘散沙。精明的赵高正是想到这一点,这才容忍了子婴的“二心”,不对他痛下杀手。
而究竟该如何巧妙地派人出去联络各方势力?正厅里的三人一时都愁眉不展,陷入苦苦沉思中,厅中安静的只剩下子婴偶尔断断续续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