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去了。

那夜，我一直守在寝宫，我以为滢姑娘是去找皇帝求情，请求那个薄幸人宽恕，却不曾想，她竟未留下只言片语，又一次撇开了我。

这次，她孤身赴黄泉。

我还记得，她不许任何人跟随，只是浅浅笑着，说想一个人静静。

天边的月光倾泻出来，浇了我满面，我不明白，为何才入冬不久，天气就这般寒冷，肃杀的寒意仿佛就要将人彻底吞噬。

我只是看着她，便不禁打了个寒战，凉如水的月华，就这样洒在滢姑娘月白色的坎肩上，投射出难以名状的悲戚与诡异。

在这一轮明月下的死寂，显得更为骇人。

我仰面迎上姑娘温和但空洞的目光，又辣了眼睛。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瞧着我，也是说她要去静静，结果第二天，她便沦为家族的棋子，被送入皇宫成了妃子，成了昭仪娘娘。

成了年长她二十六岁的皇帝的妾。

这世上怕是没多少人知道了，姑娘曾经也有个青梅竹马，他二人也曾一同鲜衣怒马，幻想着往后的年华，也曾希冀在对方的余生里留下足迹。

姑娘，原也是过着旁人无法企及的惬意的日子，能够肆意挥霍光阴。

可自从入宫那日后，她便一直闷闷不乐，深宫的牢笼剪断了她的羽翼，让她成了这繁华后宫的装饰品，往后岁月，她都再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乐。

遥想当初我们的唐宅，与现在这寝宫，可谓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我一直觉着，姑娘，该是瑶池边儿上的仙女，一时不慎才跌落凡尘，蒙受了不该蒙受的灰尘。

或许是从皇帝诛杀唐氏一门那天开始，也或许是从她发现自己被人暗中下了凉药开始，她便彻底把自己囚在寝宫里，日复一日地翻着一本诗集。

“九重宫阙凤凰台，琳琅惊华步摇钗。”

这是唯一一首只有上阙的七律，也是姑娘最喜欢的一句。

我清楚记得，这是裴府大公子所赠，当时年少的他站在梨树下，称余生别无他求，惟愿娘娘前程似锦。

我知道，尝遍了宫里边的人情冷暖，单因这句话，姑娘也会一直记着他，将他藏在内心深处。

我还知道，这些年的苦日子，若不是姑娘心中存着这份信念，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怕是早熬不过去了。

所以，这一次，她的信念走了，她也即刻便撒手人寰了。

姑娘曾经说，那个人，是她活了二十几年里唯一的一束光，是唯一一个不计较身份名利真心待她好的人。

这份情意，值得她记一辈子。

所以，即便这道光最后归了别人，即便他们都没有参与彼此的余生，但在姑娘这里，她心底的烙印已是挥之不去。

可姑娘不知道，她在我心底，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她在我绝望之时给我希望，是她教我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之理，也是她，接幼小的我逃离了地主家的龙潭虎穴。

是她给了我再生的机会，她可能不知道罢，她，也是我的光。

所以，黄泉路冷，此番我还是得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