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蹊以风轻云淡的态度讲述盛老太君的往事,屋子里出奇的安静。
盛夏的夜,山月居内没有知了,惟有清风,那些杂乱零碎的回忆便毫无章法的随清风扑面而来。
在言蹊断断续续的描述中,那恣意的盛二姑娘仿佛是穿梭了层层迷雾与日月经纶,终于重又回到了这方天地。
绵姐儿沉默良久,许是被这快活的一世触动了,脑子里登时仅余一片空白,只是心中仍不免一阵抽痛。
攥得指尖发白,才堪堪拼出几句话:“祖母这是…何意……”
十分女儿执念,莫过于三分痴,三分嗔,外添三分贪,一分妄。今日夜半一席话,裴绵泱眸里泪珠早已决堤。
温酒入肠,言蹊缓缓沉下身,便抬手握住裴绵泱的手:“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
许是言蹊此番态度过于友善,裴绵泱脑里那些矫情话一时都滞在嘴边,也不管今夕何年,只仰首眄月,扯了一抹笑,笑得前仰后合。
发钗上的流苏跟着晃动,泪也在不觉间呛了出来,全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言蹊看着眼前闺秀的痴态,又举盅独酌,借着暖身的醉意抬起沉沉的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志存高远,只要锲而不舍,一定会成为现实。”
裴绵泱内心万般滋味,只觉得昔日苦心孤诣尽做枉,她若能早日与祖母将话说开,哪需经年以来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她又给自己添了一碗松醪春,一饮而尽:
“烟云残月,与酒最为相称。”
而言蹊浅浅一笑,带着苏格拉底与丁尼生的名言,深藏功与名。
这厢祖孙俩解开心结其乐融融,可云锦院薛氏却已快被愁得白了头。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一套茶具瞬间粉身碎骨,溅落了一地破碎瓷片。
薛帘君瞅着身边的裴公爷便气不打一处来,目光在他背上转了几遭,逐渐冷凝,如堕冰窖:“我觉得,无需这么些弯弯绕,还是一纸和离书来得痛快!”
此语一出,裴子祯顿觉百感糅杂,像有头猛兽在心牢里嘶鸣乱撞。
不消片刻,他便郑重的捧过薛氏的脸,张臂将她揽入怀中,任凭怀中人儿继续撒泼打滚也决不动摇:“帘君,我……不能没有你。”
虽是故技重施,但老夫老妻之间热切的温言软语比灵丹妙药好使百倍,薛氏逐渐收敛了脾气,眼神逐渐黯下来,愧意与怜惜揉杂,唯一的放纵只余下僵着手臂锤着对方的肩:“其实我也是。”
薛帘君脑中乱哄哄几番挣扎,临了,才终于将笑与泪都藏进心里,阖下眼皮,倦倦熄灯。
若非良人相伴左右,她真想一条白绫给自己来个痛快!
可在此刻,若提及其余的鸡零狗碎,便更显得尤其不合时宜。
帷帐四合,霎时间花树摇落,鸟雀惊飞。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烛火缱绻,红浪翻腾,直待月上西山,红烛泪融,方才云雨渐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