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吞没流光月影，皎月便彻底失了踪迹，连带着漫天星子也一同黯然无光。晚风习习，烛影曳曳，屠苏馆里的娇人又添愁肠。

素手执笔书一行，白宣上便落下苍劲有力几个大字：

“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

书尽最后一笔墨，轻叹一声，那案上的宣纸便被撕成无数碎片，又伴随着明灭的烛火化为灰烬。

“不过是又要改个被豢养的地儿罢了。”晚风入户，悄然熄了那影绰的烛焰，案上纸灰亦随之扬起。

尘与光，一同见了阎王。

“姑娘！”月环面颊通红，一路小跑扯开嗓子，继而急匆匆地蹿进屋来：“山月居的张孺人到了，说请姑娘移步正厅说两句话。”

闻言，裴绵泱双眸空寡面色沉郁，良久才回过神来，便立即换上一副笑模样开始挪步子。

满园凤竹轻摇，窸窣回响，张孺人得允而入，便兀自断了这莫名不和谐的韵律，隔着青檀帘子俯身而言：“太夫人请绵姑娘移步山月居用膳。”

“您来得正好，我方才还跟月茹她们说过几日要去向祖母请安呢。”裴绵泱笑容渐渐柔和，顺带着流目都明朗了几分，但不多时，便又闻她微微提声垂眸复言：“只是我这身子总不见好，一直怕过了病气给祖母……”

张孺人面不改色，也不存急切之意，只顺着绵姐儿的话娓娓续言：“是了，太夫人近来也总是念叨姑娘呢，现如今山月居里哪个人听了见了不得跟着夸一句姑娘孝心？”

此话可谓说得高明，欲使他人成事，便先把那人夸到本不属于自己的高度，此时再趁热打铁劝诫说日后该如何如何，既不会遭驳斥，也不会被尬住，而且十有八九欲行之事也就成了。

裴绵泱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惊叹于这番话术，一时间，目光便投于帘外人身上：“只是我这屠苏馆还有些许杂事不曾料理，怕还得容祖母稍宽些时日才能收拾妥当。”

青檀帘和风轻晃，张孺人候帘后动静，忖度片刻继而声气缓和又道：“太夫人原是想姑娘想得紧才委我来的，倒是未料及姑娘被琐事压着抽不开身。可惜了，太夫人也不过是想邀姑娘共进晚膳罢了……”似是有意教人听出几分叹惋，说罢还不忘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番。

裴绵泱凝神一一听来，斟酌少顷，却是不得不转变态度了，于是便只得将幽晦心事尽数隐去，徐徐道：“我原就是要去拜见祖母的，今儿怎么敢拂了祖母好意还累娘子白走一趟？”

月挂东南枝，楼虚月华满，恍然间，整个庭院都仿佛被镀上一层轻艳且柔和的色彩。

张孺人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登时灰眸中闪过如同狐狸般的狡黠的精光，却也不忘做戏做全套，又曼笑寒暄过几句才欠身而退。

过了半晌，裴绵泱收拾妥当便直奔山月居。府中依旧喧嚷，湖畔倒映橘光叠影，金光闪烁亭台楼阙，但一切都缓缓消失于暮色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