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晌过后，裴子祯阔步离了云锦院，被府中装点的华灯一照，更衬得面如焦炭，随行几个小厮都晓得他是被薛氏赶了出来，故而一路上连个敢于劝慰的人都没有，只闻步履匆匆。

裴子祯正憋了一肚子火，回首却见裴宣琅跟在后边云淡风轻嘴角带笑，不由震怒，但又念及此事与他无干，故临了也是只轻斥了一声：“小兔崽子，你还敢笑？！”

裴宣琅被父亲的威势镇住，急忙管理好面部表情，装模作样学着裴子祯的模样冷下一张脸，却偏偏画虎不成反似个二五八万，更衬得他全然无半分悔改之意。

因此在裴子祯的视角里，琅哥儿不仅知错不改还蹬鼻子上脸戏谑他，便愈想愈气，当下也罔顾什么公爷仪态，只拿起父亲的款儿，三两下挽起衣袂佯作要出拳的模样，眉目恣肆：“给老子滚！”

可时间如白驹过隙，不到一刻工夫裴公爷便已快行至山月居，虽他愈是靠近便愈是拖沓着步子只求能远远瞄着一二屋内景致，可即便如此厚颜无耻他也难以窥见里边一丝一毫的动静。

“公爷稍等，太夫人刚睡下没一会儿，现下应该还未醒，老奴这便去唤太夫人。”袁嬷嬷早就瞧见那一行人，便早早地守在门口等着迎裴子祯下“逐客令”，所以此番编好瞎话却并不准备挪步子去通传，只颔首低眉地站在一边，眼巴巴等着公爷的反应。

可裴子祯处变不惊，只是温然笑笑，良久不作声，惹得袁嬷嬷在心里捣鼓了好一阵，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隐晦了才导致国公这直来直去性格的人听不懂。

不过也没有太难懂罢，不过就是“你妈辛苦这么久了好不容易能睡会儿，你要是识趣就别来烦你妈。”

讲得这么浅显易懂还不明白，袁嬷嬷表示自己很苦恼。

裴子祯端坐在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上，噙了一抹笑，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演绎的温文尔雅：“还是不要打搅母亲了……”刚听到这句话袁嬷嬷喜悦之情还未来得及飞上眉梢，便又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过会子等小厨房把菜做好了再叫母亲下榻也不迟，正巧我也许久未陪母亲用膳了。”

瞧瞧，多么感人至深的孝意，如若不是略微打听到了一些风声，袁嬷嬷可能真的会被这份孝心触动，可此时此刻，她却只想把这些烦人精全轰走。

再说裴子祯迫于薛氏的淫威，今儿他一路上都在合计，就算他舍了老脸，此番也得给这段不明不白的婆媳争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即便不济，这事由他出面翻篇，双方总也能偃旗息鼓安分一阵。

于是山月居里便多了两个聪明人各执一词，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来有往的委婉抬杠。

醒木敲堂百数，一回大梦难闯。

言蹊仰卧在塌上听闻院中的动静，这才发现适才自己昏昏沉沉竟真睡了过去。此时月上柳梢，屋内的烛色已极其昏暗，烛影摇曳，似魑魅魍魉扭动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婆娑且诡异。

言蹊一时被惊得下了塌，慌慌张张地刚跑出屋门便瞧见袁嬷嬷在与一男子笑语争锋。

而那中年男子，便是她这具身子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能占据浓墨重彩的人物。

盛老太君的第五子，当今的定国公，裴子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