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倒激的言蹊一时来了兴致，便倚在榻上微微阖眸，隐去眼底的几分惶惑，面上又浮上疏浅笑意：“你说说，在公府里你究竟是怎么难捱，非得要你坏了规矩也要如此一搏？”

那婢仍惮于袁嬷嬷的威势，脸色发白，声线微微颤抖：“回太夫人，奴婢在府中做工多年，自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实在不想……因为只是到了年岁就被蒙了眼被拉去胡乱配人。”

这一番话虽仍裹挟着饱含主观情绪的牢骚，却也忽的点醒了言蹊。

是了，古代大户人家府中的仆役卖身契都押在府里，到了婚嫁年纪只能被主人指婚，若运气好说不定得遇良配，若时运不济嫁给不学无术的混混也只能自认倒霉。

而最多的情况便是被主人许配给府中外院的小厮，不仅是为了好拿捏，最要紧是夫妇俩都卖了身，那他们的后代便是府中的家生子，如此循环往复，他们将世代为奴永无翻身之日。

袁嬷嬷一直杵在一边，想来她也晓得个中要害，只是言蹊在她那饱经风霜的眉宇间却没有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而适才刚到的妇人那堆满皱纹的脸亦是平静无澜，堪称得上一句“心若古井波不起”。

风过处，翠竹微摇，珠帘轻响，而人心不动。

在场众人那麻木的神情恍然间令言蹊觉着她们只是在冷眼围观一场闹剧，因为她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仿佛没有意识到地上跪着的女子也同她们一样，而女子今日的狼狈模样极有可能便是她们日后的真实写照。

来到这里这么久，这是言蹊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封建社会对底层人民的残酷剥削以及对人民大众思想的束缚与桎梏。

十指拢于膝上，指尖轻叩，算是惊起了这麻木已久的古井：“不想走便多留几年，此事日后再议。”

话音刚落，袁嬷嬷脸上终于刷上一层惊恐之色：“太夫人，今儿这事若不重责，为她开了先例，往后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便都会止不住得萌生出一二不敬的念头，长此以往，到时候……可能会引得阖府大乱啊！”

这话躁得紧，言蹊只觉心乱如麻，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一众人，便顺着袁嬷嬷的话，微顿了顿，垂眸复言：“今儿我不想给你们断官司，我倦了。”

袁嬷嬷似乎还欲分辨什么，刚一开腔还未来得及吐出第二个音节便被方才的妇人，也就是张孺人拦了下去。

言蹊翻身仰卧在塌上，此时她一脑门官司，便不肯去瞧下首众人的欠身执礼，也不理会她们的神色目光，只是让绣巧紧闭户牗，阖起帘栊，屏退众人。

四顾周遭，屋内终于只剩她一人，锦幛错落相帜，又为这份宁静平添了几分不真切的感觉，恍惚间便如临缥缈之境。但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却似沾染上酸臭气味，安神功效不得发挥，闻得久了只叫人心里更堵得慌。

暮色渐沉，华灯初醒，园中喧腾之色未泯，蝉鸣如雷霆之响，亦如往日一般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