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 琅嬛小筑
院子里面隐隐传来妇人的啜泣声,一个丫鬟撇撇嘴,道:“姚姨娘也是的,天天哭,哭哭六姑娘就能好起来吗……”
婢女将膳食端了进去,正想安慰姚姨娘先用膳,就听到姚姨娘的惊呼,“善善,你可醒了?”
婢女诧异地看过去,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怀里揽了个明眸皓齿的姑娘,约莫十五六的年纪,肤色白皙,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却蹙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快,快端盏茶过来!”姚姨娘连忙道,婢女愣了愣,沏了盏新煮的茶过去,才端过去就被姚姨娘挥开。
姚姨娘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想烫死小姐吗?”
她推攘的力气极大,茶水泼了不少,还把侍女的手都烫红了一小片。侍女疼得倒吸气,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却敢怒不敢言。
另外一个丫鬟机灵,连忙用两个杯盏将茶水倒来倒去,估摸着温度适中了,才敢给姚姨娘递过去,赔笑道:“她马虎,姨娘别怪罪,六姐儿醒的是好事。”
姚姨娘连忙给床上的女孩儿喂水,道:“善善,小心些喝,别呛着了。”
躺在她怀里的宋明善戒备地看着她,不愿去喝水,倒是质问道:“点钗呢?”
姚姨娘微微一怔,听着她嘶哑的嗓音极其心疼,连忙哄道:“什么点钗啊,哪有你重要啊,快把水喝了,润润喉。”
“裴丞呢?裴丞你总知道……”
“善善!”姚姨娘捂住她的嘴,把两个丫鬟支开了,才怨怪地看着她,“怎可直呼辅国大臣的名讳?这可是大罪,你怎么就不长点儿心呢!”
“辅国大臣!”魏昌玉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把,失魂落魄地说?“什么辅国大臣?我呢,魏昌玉呢?”
姚姨娘把碗一撂,就差抽她了,恼怒道:“那是女帝!你究竟怎么了,跪个祠堂把人都跪昏头了?”
魏昌玉脑子一片空白,看着面前这个貌美的妇人,怔怔地问:“我是谁?”
姚姨娘微微一愣。
魏昌玉是大宣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
她自认不是个坏人,她的生母不过是个贵人,弟弟也生性怯弱拿不出手,这帝位落到他头上简直是走了八辈子的狗屎运。
谁做皇帝都和她没什么相干,她原只想前半生当个安安生生的公主,后半生当个安安生生的皇姐。
她魏昌玉对大魏的忠心,日月可鉴。
可惜她的好弟弟信她对大魏的忠心,却不信她对自己的忠心。
俸禄一减再减,权位一削再削。
再削下去她当什么长公主,随便一个贵女都要踩到她头上了。
魏昌玉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她二十四岁登基,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可她死在她登基的第九天,死于鸠杀。
等她醒来,就成了靖安侯府的六姑娘宋明善。
魏昌玉在铜镜前坐了许久,怔怔地看着幽暗的烛火将她的脸颊照得红亮,她看着这张年轻鲜亮的脸,不断地用手指去撕扯这张脸,这捧头发,似要扯下一层皮来。
宋明善是个庶女,可她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
两指抵着额角,宋明善不耐烦地揉了揉,宋明善是什么东西,一个商贾出身的妾室生下来的庶女,她的父亲也没什么出息,兄长护驾而死得到的爵位,因为膝下没有儿子才落到他的头上。
也不见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这次罚跪祠堂,也是因为她和裴家公子有了私情,被人撞破告发到夫人那里,两家人私下压了风声,都打算关起门来处理。
这种男女有了首尾的事,本就女子吃亏,裴家也是和靖安候府望衡对宇的显赫人家,裴公子还是裴夫人的嫡独子,宋明善未免太自不量力了,如今丢的还是自己的脸。
更何况,如今那裴公子就如霜打的茄子,也不见为她辩护一声。
“姨娘将将回去了。”丫鬟伶俜打帘进来,为她披了件衣裳。
好么,还有个生性懦弱,不顶事的生母。魏昌玉被她这么一提醒,更加睡不着了。
静心下来,宋明善的记忆才断断续续涌入脑海。
她从堂堂一代女帝,变成了靖安侯府的庶女。
她的父亲是个捡漏来的侯爷,她的母亲是个脑子不太行的妾。
就在前两天,她才被罚捧着家法在祠堂跪了五个时辰。
横竖睡不着,魏昌玉理清前因后果,就决定先振作起来,总不能一辈子不露面,一辈子卧床上。
先把这个家的关系搞清楚才是。